宋纤澄说不清她是否恨着苏欣。
这种事是很难说清的很多恨掺杂在爱里,很多爱又被恨冲刷干净。
她能说她感恩她若不是苏欣她可能要在那个老弄堂里和宋绪明一起蹉跎许多年时光更不会认识傅阳。但她也惧怕她。对她而言苏欣是深渊不敢直视也不可以直视否则顷刻间就会被吞噬殆尽。
一开始宋纤澄很抗拒傅青岳。
说的也是,你要怎么叫一个小姑娘在好不容易接纳一个洋人做后爹之后,又再马上接纳一个新后爹?
傅青岳很体谅她的心情。他并不强迫她与他、与傅家任何人相处,也不强迫她非要出席什么上流社会的社交场。
他对待宋纤澄有些像对待傅昭,但可能是爱屋及乌,宋纤澄继承了苏欣的皮相,傅青岳难免会更偏爱她。
然而苏欣却不以为然。
她想要一切都遂意,她做这一切本来就是为了一切都遂意。苏欣自觉身为傅青岳的合法妻子而宋纤澄是她唯一的女儿,怎么能不在社交场上亮相呢?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那天苏欣亲自去学校接宋纤澄她没有在车上坐着而是站在车边,等着她走出来。
宋纤澄一眼就瞧见苏欣。她打扮得像尊雅典女神像着一身丝绸长裙耳垂、脖颈、指尖闪烁着火彩颜色素净只有嘴唇猩红如血。
“你怎么来接我了?”宋纤澄走到她面前,问。
苏欣微笑:“哎呀,妈咪不是好久没和你一起逛街了吗?正好今天我闲下来,乖囡囡,我们母女两个去血拼一下,打发打发时间。”
宋纤澄很想说不,但在苏欣的目光下,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无法吐出来。
她抚平了裙摆上的一道皱褶,笑了一下,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好啊”。
苏欣的笑容瞬间加深不少。
宋纤澄隐隐察觉到苏欣别有意图,但她想不出她准备要带她做什么。两人并排坐在车里,苏欣随手翻着一本卡地亚的型录,偶尔会跟她说些话。
她提到了傅阳,宋纤澄名义上的“哥哥”。她说傅阳今天刚从瑞士回来,可能会在上海度过剩下的假期。
宋纤澄前天就接到了傅阳的短信,说的就是这件事。她虽然不太喜欢这个讨人厌的继兄,但比起苏欣,怎么看都是她和傅阳比较熟然而她没有开口。
距离那个午夜的吻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
那晚之后,傅阳时常会强拉着她到处玩。但一个月后他又飞离了上海,而宋纤澄再也没见过他。
她一度希望傅阳对她就此失去一切兴趣但时不时来自ahanielu无视时差问题的短信在不停告诉她:他一直很挂住她。
前天傅阳的跨国短信凌晨三点将她吵醒,让她来浦东机场接他,她在睡意和怒火间摇摆了许久才没有拉黑他的号码。
苏欣提到他,宋纤澄看着窗外,一想到傅阳就烦。
就这样,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在意车正在驶向哪里。
后来她和苏欣大吵了一架。
不,那根本不能算吵架。
宋纤澄只是感觉自己被耍了苏欣把她带到他们在静安的那幢洋房里,一整个造型团队在里面等着她,准备将她打扮得光鲜亮丽,好让苏欣带着她去参加一场慈善酒会。
而宋纤澄说了“不”。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想质问自己的母亲,所以她只说了一句“我不想”。
然后压低声音,对苏欣说:“你骗我!”
苏欣的微笑丝毫未变。她抓住了宋纤澄的手,没有回答她,而是转向那个意大利裔造型师说,她女儿比较喜欢艳色。
她如此平静,仿佛宋纤澄从来没有开过口。
“我不想去什么慈善酒会!我要走了!”
宋纤澄试图抽出自己的手,她依旧压低着声音,但很明显她的怒火烧起来了。
“你要去的。”苏欣无动于衷,口气像是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听话,乖宝,不要闹。”
不要闹?
宋纤澄几乎要气笑了。但她还是不想真的把场面弄得难堪,仍然只是扯着自己的手:“我不会跟你去那些上流社会的场合的,妈妈,就算你要打扮我也没用!我有腿我自己会走!”
“澄澄,你懂事一点,好不好?”苏欣顺势松开了她的手,神情却一下子忧郁下来,“算妈咪请求你了,就去这么一次今晚吴阿姨家里会有很多你的同龄人的,可能还会有你的同学呢。你先去,到时候要是不好玩妈咪让司机送你回公寓,好不好?”
她的姿态弱下来,恍惚有种泫然欲泣的模样,能让任何人软下心肠。
但宋纤澄看着她,忽然觉得非常疲惫。
“妈妈,你不要这样。”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不要这样……”
苏欣看着她:“你不要伤妈咪的心,听话,好不好?”
“可我真的不想去……我还不适应我真的不想!他们都会看着我的,我讨厌那样!”
“我家囡囡长得这么水灵,谁都想看看你,你也会给妈咪脸上增光的呀。你不去怎么知道你适应不适应?你去一次你就知道了,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妈咪下回就不逼你去了,好不好?”
“可是我”
“纤澄。”
宋纤澄说不出话了。
她看着苏欣,苏欣看着她,明明房间内还有许多人,但他们好像忽地消失不见了。
一种被无形的手推搡、挤压着的感觉笼罩了宋纤澄的全身,她发不出声音来,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她想移开眼,却在苏欣盈盈的目光下仿佛石化。
她不应该拒绝妈妈的,对吗?她已经是在求她了,不过就是去一次酒会,去一下又何妨?她何必要和妈妈闹得这么不开心?她可是现在她最亲的亲人了,她不想把她惹哭。
宋纤澄问着自己,心里渐渐生出了一种罪恶感,一种矛盾至极的罪恶感对苏欣说“不”好像成了一种新的罪孽,可她真的不愿意。
她真的不愿意。
她也很想哭,但她不敢。
……
“……我要去一下洗手间。”
宋纤澄后退一步,终于避开了苏欣的目光。
她匆匆逃出了那幢洋房,身上只有一只手机、一把钥匙和一百块现金。
她还穿着那所国际学校的校服,白衬衫、格子裙,看着娇贵,可宋纤澄觉得自己比流浪汉还要狼狈得多。
随便拦了一辆的士,她说出傅青岳那间公寓的地址,然后便一直缩在后座的一角里,不停地揪着衬衫的一角。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真正地反抗了苏欣。
可她不仅没有解脱了的舒畅,更没有获得自由的轻松。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无措和紧张
宋纤澄清楚就算苏欣后来找到她了也不会做什么,但她就是害怕。
她害怕苏欣失望的目光,无动于衷的模样,还有和那天在香港的公寓里那样,不理会她说什么,还嘱咐照顾她的女佣“记得煲汤给小姐”。
那时候她还有ihael,可现在她在上海,她只有苏欣了。
像站在悬崖边缘,再退一步就会踩空。
宋纤澄不敢看手机,它一直在振动屏幕不断亮起、暗下,未接来电的署名上显示的全是“妈妈”。
十分钟以后,手机彻底安静了。
而宋纤澄茫然地注视着自己的手心。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