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朗有反应,竑马上说:“还是长公主。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样?”

“说来话长,以后再告诉你。我现在是要你明白,在父皇母后的事上,长公主干的都是推波助澜,落井下石的事。”

竑站起身,朗也站了起来,哥俩面对面站着。竑面沉似水,

“现在,你明白对待长公主一家该持何种态度了吧。”

明亮的夕阳已经隐退到太和殿巍峨的黄琉璃瓦屋脊的后面,夜幕正缓缓降临,几步之内,看不清对方的脸,更不要说表情。曹吉祥在角落里,只见两位殿下面对面站着,谁都不说话。倦鸟归巢,星光闪烁,暗蓝的夜空下,两位殿下的身影,破败的宫殿,陈旧的宫墙如同剪影。曹吉祥着急了,

“殿下,天已黑了,还是回去吧。”竑首先从对峙中跳出来,冲曹吉祥点点头。转身走了。朗垂首跟着哥哥。曹吉祥感觉到三殿下的步伐明显拖沓,缓慢,仿佛有千斤重。回到文华殿,进了书房,竑回身,看着弟弟:

“朗,不是哥哥狠心,你小,记不得当时的情形,如果记得,你就明白我的决定了。”朗木然地站着,也不说话。竑于心不忍:

“今晚就在家睡吧。”兄弟俩一回宫,就形成了一个习惯,把文华殿叫“家”。朗摇头。“我还是回去吧。”不等哥哥说话,他便施礼退下。

竑疲惫不堪地坐在书案前,两手抱头。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万全的声音:“殿下,”看见万全的表情,竑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下午的事。

“万公公,你回去好好劝劝他。”

“是。”

竑一下靠在椅子背上,一声长叹:“朗真是可怜。万公公,我是不是错了?我不该把朗推在前面,太危险了。”

万全不语。竑知道他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竑又是一声长叹:“我又该如何?”

万全安慰他:

“殿下,不怪您。立三殿下为太子,这本是陛下的主意。有陛下做主,万无一失。”

“可陛下究竟怎么决定的?他何时才会明确这事?”

皇上没有明确任何事,明确的是离万寿节只有二十天了。还有朗。朗变了。变得让人心疼,竑简直怕见他。他只好向去疾交底,并托他好好开导朗。不知去疾怎样说的,朗在父皇面前表现如常,竑总算松了一口气。可他自己却内心纠结不断,五味杂陈。阿摩看着哥哥和弟弟这样,突然觉得自己好无趣。他喜欢漂亮女孩儿,追求漂亮女孩儿,从未失手。无论在哪里,他也都是女孩子们瞩目的中心。他对漂亮女孩儿也很体贴,很关心,但他就是没感觉过痛苦。他跟女孩子的交往中,有过争吵,气愤,嫉妒,但感觉上永远是愉悦。他从不知道男女之情竟会带来痛苦。这种痛苦令他心驰神往。他将这种感觉告诉了哥哥,竑看了他一眼,骂了一句:

“有病。”

阿摩淡淡一笑:“是啊。我们都有病,就你没病。因为你根本不懂感情。”

阿摩说完,紧盯着哥哥,看他有什么反应,可竑只当他是随口一说,自顾自地品茶。阿摩将那句要问的话咽了回去:

“难道你不记得艾薇姐了?”

竑确实不记得了。从他离开紫禁城的那刻起,艾薇就被封存了。他这辈子也不打算再想起这个人了。其实这对他很容易,他和艾薇本来就平平淡淡,熟的不能再熟。忘了也很容易。那只不过是少年时的一段生活中出现的一个人而已。所以,他不明白,朗为什么会这样痛苦?他们分别的时候不过是孩子,再次相见就会这样了?死去活来的?身处险恶的宫廷,多少生死攸关的大事悬而未决,决战在即,成王败寇。弟弟却这样为情所困,竑简直要控制不住了。他打算接受去疾的建议,演上一出跟弟弟彻底决裂的戏。朗和灵儿的感情纠葛正是个好机会。然而……

这天,竑还未起床,朗突然出现在他床前。不等他起身,就直接坐在床边,眼睛却看向虚空,半天不说话。竑坐了起来,刚要开口,朗转过头,红着眼圈:

“哥,我想起来了。七岁生日。这是母后给的,是吗?”朗说着,摘下一直带的项圈,项圈上还有一把打造的非常精巧的金锁。这个项圈哥哥从不让他摘下来。

“我记得她当时不能自己坐起来,是别人扶着,从床上坐起来。”竑静静地听着,他并不知道这件事的细节。

“我记得很清楚,一个宫人递上一个盒子,母后亲手打开,拿出这个项圈,给我戴上。然后,”眼泪在朗的眼眶里打转,

“她抚摸着我的头,我的脸,不停地说我的孩子,她突然抱住我,紧紧地抱住我,可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又突然放开我,翻身,面朝里躺下,再也没回头。哥,母后是不是就抱过我这一次?”

竑无语,半晌,他勉强笑道:“母后也没怎么抱过我。反倒是经常惩罚我,责打我。”

朗一下子抓住哥哥的手臂:“我宁愿她骂我,打我,惩罚我。我也不愿意这样,过了这么久才想起她,可连她的样子都想不起来。”朗双手蒙脸,“哥,对不起,你也是母后的儿子,还要操心我,可我什么都不懂。”

竑不说话,拉起弟弟,握住他的双手,轻轻移开,朗已是泪流满面了。兄弟俩对视的一瞬,紧紧拥抱在一起。竑紧紧抱住弟弟,又心酸又自责:

“给弟弟的关爱太少了。”

可他一个大男孩,怎能替代母亲呢!他永远也弥补不了弟弟幼年丧母的缺憾,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竑让自己镇定下来,推开弟弟,看着他,

“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朗狠狠地点点头。

“她最近找过你吗?”竑小心地问。朗点头。

“交给我,我找她谈。”

“不要。不要让姑母知道。否则会闹到父皇那里,事就多了。我不见她就是了。”

竑诧异弟弟的成熟,他想了想

“也不能太伤人家。我想办法。”

竑心里总算放下一件事。然而,还有一件事令他疑惑,长公主进宫究竟有何目的?万全探听到的消息是皇上特意命长公主进宫,但究竟商量何事,还有待调查。

“难道是立储之事?”

“可据老奴的消息,皇上并没有和长公主谈及此事。”

“不一定。皇上知道,立三皇子阻力一定很大,所以,皇上需要长公主和驸马的力量。万公公,我们得想办法,先弄清皇上的意图。再联系驸马。皇上想的对。陈驸马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觑,但必须甩开长公主。”

“如何探得皇上意?如何探得皇上意?”竑在心里默念。

仿佛知道竑在想什么,万全走到桌前,以食指沾水,在大理石桌面上写下三个字,竑看了,会意一笑,点头不语。

皇贵妃听了竑的陈说,点点头。“也好,我去问问。其实不用问,你父皇就是想立朗。不过他知道阻力非常大,所以一直不明确下来。上次问你,你说你接受父皇的安排,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竑面色沉静。

“你想过你父皇的想法一旦实现,会有什么后果吗?”

竑低了头。他心里的感觉无法言说。在心底的深处,总有个声音不时地提醒他,这样的做法是不祥的。可哪里不对劲儿呢?会带来什么不祥呢?他毫无头绪,他忐忑不安,他梦回午夜,他月下徘徊,却仍然找不到出路。如果不这样,又该怎么办呢?皇贵妃看着他,不由得有些心疼,语气也放缓了些:

“你父皇这样做,真是,唉!我是反对的。不过只我反对也无用,你要拿定主意,不要自欺欺人。我才好助你一臂之力。”

竑仍低头不语。他那夜和去疾共寝时的讨论跟母妃也都说了。母妃是不以为然的。其实他也是越想心里越没底,觉得这不是办法。皇贵妃见他如此,心有不忍,不由得退了一步,不再逼他:

“我会找你父皇的。”可她又忍不住说了一句,“竑儿,世易时移,你不要做了申生。坤宁宫可是名副其实的丽姬”

竑抬头,语气坚定,“母妃,如果父皇想立朗,我支持。不过,我是不会做申生的。坤宁宫任何计谋也休想得逞。”

皇贵妃点点头。正要说话,总管匆匆进来,“启禀皇贵妃,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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