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寿,还疼吗?”人寿宫里,皇长子趴在床边,小心翼翼的问。 薛含章把自己闷在被子里,根本不搭理他。 “你出来吧,我拿了伤药,我给你上药。” 皇长子今年七岁,圆脸大眼,与新帝长得并不像,他长得更像她的母亲。也正因为此,明惠皇后刚刚薨逝的时候,新帝见不得他这张脸。 他是个性情温和十分温柔的孩子,这番性情也像极了他的母亲,也因为此,新帝又分外疼他。 “童寿,你要怎么样才能不生气?我知道,这次你受委屈了。” 皇长子絮絮叨叨念了半天,薛含章终于从被子里露了头。 “童寿-” 薛含章双目微红,在被子里闷得时间长了,额头有汗,抽了抽鼻子,他嗡嗡的说,“我饿了。” 皇长子一愣,随后跳起来笑道,“我去让人给你准备。” 人寿宫发生的事,新帝那里自然也得了消息,稍晚点,让人给薛府送了些赏赐,说是宽慰之礼。 宁彩和如何不懂新帝的心思,不过是给她的警告。 她罩着风衣,月色中面色平静,冷然如光,对着前来宣旨的太监微微笑了笑,“陛下的恩典,臣妾记住了。小儿顽劣,在宫中多有不妥之处,明日臣妾就去宫中请罪。” 小太监躬身退下。 宁彩和第二日进了宫,直接去了颜贵妃的住所。 “听说童寿昨日冲撞了娘娘,臣妾惶恐不安,今日特意来给娘娘赔罪。” 宁彩和要进宫赔罪的消息颜贵妃早知道了,她坐在榻上,看着宁彩和对自己卑躬屈膝,心中好不得意。 “宁夫人果然识大体。”颜贵妃不咸不淡的说,“夫人的小公子年岁还小,本宫本无意为难,只是小公子实在太莽撞了,本宫亲自给皇长子送羹汤,小公子却故意使坏打翻了本宫的汤,本宫若是不计较,怕带坏宫中风气,让其他人看了,以为后宫无尊卑之分,那就是本宫的无能了。” 宁彩和的嘴角勾了一下,无尊卑之分? “娘娘教训的是。小儿虽跟在臣妾身边长大,但在教导这方面,臣妾的确失职。等回去后,臣妾会跟祖父和刘明清刘老说明此事,让他们二人都知道娘娘的意思,以后对童寿的教导,还要再用心一些才好。” 颜贵妃一怔,随后陡然红了脸。 钱阁老是什么人,那是三朝元老,刘明清刘老又是什么人,那是当世大儒。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连新帝都要让三分,由他们教导长大的孩子,天下谁敢说不妥当。颜贵妃虽自诩自己宠冠后宫,也不敢说自己有这么大脸,可以随意点评当世大儒。 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由宁彩和嘴巴里说出又反驳不了,只好憋红了脸。 宁彩和却无得意之色,淡淡躬身,“娘娘要没其他吩咐,臣妾先告退。” 出了大殿的门,身后啪地一声响起杯子碎裂的声响,宁彩和眉头都不动,朝引路的女官颔首示意,转身离去。 石国公府 青竹苑 薛姨娘今天起了个大早,天未亮就在小厨房里忙碌了起来。石长霂忙忙碌碌十多天不见人,今日好不容易不用上朝,她想做几样可口的小菜给他送去。 青竹苑内,石长霂正在洗漱,三问进来禀告,他便朝院外看了一眼,薛姨娘穿着簇新的桃粉色袄裙,手中一方绣帕,正静静的立在垂花门,婉约等待的身影和另一身影重叠一起,让人不禁一阵恍惚。 “让她进来吧。”石长霂道。 “是。”三问忙去唤人。 薛姨娘正心中忐忑,听到三问的传话,忙展露笑颜,走了两步,又将身边丫鬟的托盘接过来,亲自端了进去。 石长霂已经在餐桌坐下,她理了理妆容,轻轻走过去,“侯爷。” 石长霂微微颔首,她露出一丝笑意,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三问四答忙上去将东西摆在桌上。 几样小菜,一个甜糕,一碗清粥,看起来素白干净。 薛姨娘上前道,“妾身伺候侯爷用餐。”见石长霂并未拒绝,忙拿了筷子替他夹了几样小菜,三问四答对视一眼,识趣的退到了门外。 食不言寝不语,一时饭毕,薛姨娘又伺候着上了茶水,石长霂看了她一眼,道,“你也坐下吧。” 薛姨娘笑着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在他身边坐了,喝了几口茶水,抬眼偷偷望过去,石长霂的侧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无所谓高兴不高兴。 薛姨娘斟酌了一下,才道,“前几日大姑奶奶回府,送了妾身几批料子,妾身想着要准备一份回礼,侯爷看。。。妾身准备什么好?” “姐姐回来过?”石长霂诧异。 石月嫁的是中书令白家,如今她有孕在身,家中无论有什么事,母亲都是派人去白家传达,从未让她回来过。 “姐姐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薛姨娘摇头,“大姑奶奶回府,一向是夫人亲自操持,妾身。。。不知。” 以她的身份,石家有什么事,也不会告诉她。 “不过-”薛姨娘看了石长霂一眼,道,“妾身听府里的下人说,是夫人让人去了白家传了大姑奶奶回府,为的是。。。侯爷的婚事。” 他与刘家的婚事已经过了明路,再往下走,就是定亲了。 母亲这个时候喊了姐姐,的确有这个可能。 石长霂心中作何想,薛姨娘不知道,但是她心中的想法,估计也没有人想知道。府里到处都说石长霂要娶新妇了,是大夫人亲自想看的人家,府里上上下下心知肚明这位新四奶奶和原来的朱氏不可同日而语,她不免心中忐忑。 如今看石长霂态度不明,心中更添几许焦虑。 “侯爷-”薛姨娘小声道,“过两日是妾身的生辰,妾身想在院中摆一桌酒,不知侯爷是否肯赏光?” 石长霂扭头看她。 他还记得她进府的时候是十五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虽出身小户,但幽兰出谷,有种不沾世俗的清雅,母亲一眼就看中了她。 这许多年,她的面貌真是丝毫未变,变的只是他身边的人和事。 石长霂垂下眼,“下去吧。” “侯爷-” “我累了,你下去。” 薛姨娘站起身,到底不敢逆了他的意思,恋恋不舍的离开。 三问跟四答对视一眼,然后眼观鼻鼻观心。 石长霂喊,“三问。” 三问忙一溜烟的进了屋,“侯爷有什么吩咐?” 石长霂说,“我记得库房有一匣东珠,还在吗?” “在,那是陛下赏的,奴才们从来不敢动,就在库房放着呢。” “去取出来,顺便喊五卓过来。” “是。”心里禁不住咂舌,侯爷对薛姨娘看来还是很不错,那么贵重的东珠说送就送出去了,刚转身要走,又被石长霂喊住了,“再取一个珊瑚手串,给西厢送去。” 西厢是薛姨娘的住所,三问闻言一愣,搞了半天,东珠不是送给薛姨娘的啊,那是送谁? 他一脑门不解。 三河庄 轻风端了新做好的枣泥糕从厨房出来,正看到朱清染坐在院子中间,脚底下的雪绒长高了许多,正翻着肚子晒太阳。 “娘子又在发呆了。”轻风将糕点放在她身边的脚踏上,蹲在一边也顺手抚了抚雪绒的毛。 朱清染眨眨眼,从发呆中回过神。 “娘子这几天很不对劲,在京中是发生了什么吗?” 朱清染摇头,“斯哥呢?” “昨夜读书累了,正在房中午睡。”轻风将枣泥糕递过去,“娘子吃一些糕点。” 朱清染拿了一块啃了一口,皱了皱眉,“太甜。” “太甜?!”轻风也拿起咬了一口,“不甜啊,还是跟以前一样啊。” 朱清染说,“现在什么对我都太甜。” 这话还是有心事,轻风知道问不出来,也不想她太伤感,便转移话题道,“明日是姑娘的十八岁生辰,姑娘想怎么过?” “不过了。”朱清染淡淡拒绝,“也无甚好庆祝。” “终究是生辰呐,虽说离了府,还是不能太潦草寒酸。” 朱清染扭头看她。 轻风一愣,“娘子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奴婢?” “轻风-”朱清染问,“三河庄的日子过得好吗?” “好。。。好啊。”轻风不解,“娘子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她仰躺在椅中。 院墙外的树枝上有知了在叫,但三河庄地势空旷,风吹树梢,沙沙作响,耳朵里有股闷热,但人却觉得清凉。 朱清染靠在一边,风吹乱了一点发丝,她仰起头轻轻眨了眨眼。 虽然朱清染交代了不想过生辰,但生辰那日晚上,轻风抚柳还是多做了几道菜,末了,上了一碗面条。 朱清染不忍负了她们的心意,便象征性的吃了一些,也收了她们准备的礼物。 晚饭后,朱清染在房里拆她们二人准备的礼物,无非是一些香囊折扇,都是她们亲手编织,很是别致。 一时院门有人敲,轻风去应门,回来的时候手里捧了一个匣子。 “是谁来了?”抚柳问。 轻风抿抿唇,将匣子放在朱清染身边,朱清染困惑的扫一眼,“怎么了?是谁?这是什么?” 轻风道,“这是五卓刚刚送来的,说是受侯爷之命,给小姐送生辰礼。” 抚柳闻言,立即皱了眉头。 朱清染十四岁入石家,三年里从无一人记得她的生辰,甚至每个女子都有的及笄礼,因在石家之顾,她也没有,如今离府半年,石长霂却送来了生辰礼,怎能不叫她二人惊讶。 朱清染却神色平静,并无异样。 “姑娘-”抚柳看她没反应,以为她不高兴,忙就要把匣子端走,被朱清染一把按住。 她笑了笑,又笑了笑,只叫看得人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 朱清染也无意多解释,她的手指摩挲着匣子,用指尖勾勒雕刻的花纹,良久,打开了匣子。 待看清里面的东西,轻风抚柳都不禁捂嘴呀了一声。 桃粉色的锦缎丝绸衬里,裹着一匣子的东珠,各个都是鸽子蛋那样大,并排躺在匣子里,熠熠生辉。 这礼物送人。。。实在是。。。太珍贵了。 现在不要说抚柳,连轻风都觉出异样了,她小声的叫了一声‘姑娘’,不知道石长霂是何居心。 指尖拨弄着东珠,朱清染的神情怔怔的,光滑圆润的东珠,泛着柔柔的光泽,不多不少,正好九颗。 石长霂的心思她懂,只是没想过他也会执着。 命运总爱捉弄世人,让能爱的时候不相爱,让不能爱的时候却相知。 轻风待要再唤,被抚柳一把拉住了。 朱清染合上了匣子,“收起来吧。”她吩咐了一声,便起身回了房间。 轻风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离了府,你也越来越懒怠了。”抚柳叹了口气,“你猜不透侯爷是何用意,可也总明白有句话叫‘宝剑赠英雄,明珠配美人’,难道你就没注意过那里面放了几颗东珠。” “九颗。。。”轻风话音刚落,就愣住了,朱清染行九,待明白过来抚柳的意思,不禁急道,“你是说。。。是说。。。侯爷对姑娘是。。。” 可是如今是什么情形,无论石长霂的是真心还是虚情,他们都不再可能了啊。 “这个道理,你我明白,姑娘也明白。” “那-”轻风咬住唇角,急的眼睛发红,“-现在要怎么办,先不说姑娘和侯爷,要是被大夫人知道,姑娘会没命的啊。” “此事我们无能为力,只能从旁劝慰,惟愿姑娘千万不要做傻事。” 抚柳神色凝重,轻风半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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