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少坤走到沙发旁边,收起了笑容,但语气还是很平淡地说:“坐吧,老李!这是送第几回了?”

老李慌了,赶紧摇手说:“没,没第几回!这是第一回,真的。这是……第一回。”说到后面,老李的声音低了下去,头也勾下了。

何少坤心里其实很酸的,这个老李从退伍安置到县委以来,就一直是大嗓门,说话中气很足,对谁都是那么豪爽和耿直,从不玩什么小动作。

自己还记得这个汉子刚刚来上班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小办事员,有天中午,这个汉子抱了一个大大的纸箱丢到了当时办公室主任的桌子上,闷声闷气地说:“这是我收的烟,充公了!娘的,老子们在西藏搞运输的时候,想抽根干的烟还要自己掏钱,到这里了,烟不要钱了!”当时就把整个办公室给震了。

不是说这烟多有多么厉害让人震了,而是在这县委机关,烟啊酒的太正常了,但谁也没有像老李这样……

当时幸好编制和人事制度使然,老李的动静又搞的这么大,虽然有点不合群,但也没有被排斥掉,何况当时县委书记也表了个态:“这个同志不错,我要了,帮我开车吧!”

后来接任的县委书记也点名要了老李开车,慢慢的,大家咂巴出味了,原来老李在某种程度上讲也是一种资本啊!谁叫了老李开车,那不就代表自己的廉洁奉公的一种表示吗?

因此很长一段时间,老李成了个招牌,一直帮着各个一二把手开车,虽然他在司机班不那么受欢迎,也不怎么合群。

今天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给憋屈成这个样子,何少坤心里也有点堵得慌。

何少坤一时也没有说话,老李则更闷不吭声。

好半晌,老李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把何少坤给吓了一跳。

老李瓮声瓮气地说:“何书记,我就求您不要把今天这事情告诉简书记,别的没有了,我回去了!”说完,这个汉子就转身往外走去。

何少坤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站起来对老李准备离去的背影喊道:“你回来!”

老李慢吞吞地转过身子。

何少坤吐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说:“把你的红河给我一根。”

老李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才捏出包皱巴巴的烟,从里面拿了支给何少坤。

何少坤看着眼前这支弯弯曲曲的烟,心里热了一下。

“你家三小子退伍了?汽车兵?”

“嗯!……

“安置办怎么说的?”

“没怎么说,就是让等消息。”

“开卡车成不?”

“成,是个活,能够让他有点事情做就成。”

何少坤看着眼前袅袅升起的烟,有点出神,半晌,他把烟掐熄在烟灰缸里,站了起来对老李说:“这件事情你不要再去找别人了。现在县里面正在精简人员,没有用的,再说也会给简书记增加困扰……

“我知道了。没事,不行我找人借点钱给小子买辆车开。”

“嗯,我会帮你看看,如果水泥厂还找司机,我会告诉你,叫你家三小子去试试。”

“谢谢何书记,那我走了。”

老李眼睛有点涩,他赶紧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夏天的街道上热闹了很多,沿街那些卖夜宵、炒田螺的锅啊灶的乒哩乓啷响个不停,香气四溢,来来往往的人们也是热闹非凡,但老李却感觉自己堵得慌,全身软绵绵的。

他毫无目的的走到了大桥上,又看见了简阳刚刚来的时候请他和刘建设、何少坤吃面的面馆,心里一阵搅疼,狠狠的把一拳砸在了水泥桥的栏杆上,砸得很用力,鲜血从捏紧的拳头的指缝里流了下来。

“我这干的叫啥事!”声音似乎是从心窝里、牙缝间挤出来的,这个汉子一把热泪再也忍不住了,他想起了自己汽车连抛锚在青藏高原上,那些争着要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最外面的战友们,大家都在争着抢着把自己的战友使劲往汽车围成的圈里,那再用人堆人围成的最中间的位置里塞,其实大家都知道外面生存的希望远远没有里面大,但还是争着站外面。

今天自己又在争了,又在争了……可争的是什么呢?

老李只觉自己的脸滚烫滚烫的,像是被烈火灼烧着一般。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澎湃,猛地扯起那沙哑的嗓子,朝着滚滚奔腾的江水,向着那如墨般漆黑深邃的夜空,声嘶力竭地吼道:“那些曾用自己的身躯抵御风雪,哪怕冻僵了都还不忘把手中的辣子递给自家弟兄的战友们啊!你们豁出命救下的老李,如今竟干出了这等事儿?!丢人呐!丢人呐!!”

那悲怆的声音在夜空中久久回荡,带着无尽的悔恨与自责,汉子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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