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慌无措,不知发生了什么,以为沉浸在梦里,下意识掐了自己一把,疼痛感袭来。
「没关系,应该是梦。」我这样想着,闭眼又睁开,从田埂上反复跌落,疼得龇牙咧嘴,但场景依旧不变,只有雪花漫天纷扬着。
直到精疲力竭躺倒在泥泞里,路过的邻居大婶唤醒我,我问她今天几月几号,她虽不解,但还是告诉我「1998年11月18日」。
当我还震惊于这个八年前的时间,她面色凝重,连连叹气道:「既然回来了,就赶紧回家吧,你外婆她……」
我才猛然记起,这个世界,外婆还没有去世。
从地上仓皇爬起,我用最快的速度冲回家,是熟悉的小院,收拾得干净整洁,高大的桂花树,在风雪中伫立着。
我高声叫着外婆,从东屋找到西屋,没有她的身影,只有中间堂屋翻倒的桌椅,打碎的茶盏,安静地躺在地上。
不安焦灼让我无法冷静,直到外婆喂养的黑狗从角落钻出,蹭着我的裤脚,领我来到屋外的储藏室。
说是储藏室,不过是外婆用稻草和红砖码出来的棚子,平常堆放些没用的杂物。里面阴暗窄小,记忆中连门都没有,只有一张竹帘充当门的作用。
如今,我站在上了锁的破旧木门前,里面传来微弱的呻吟。
我用力推开门,迎着光亮,看清地上的稻草和趴在上面瘦骨嶙峋的外婆。
见到我,她干裂的嘴唇抖动着,用尽力气挤出一个笑容。
虽然极尽掩饰,我还是看到了她遍布全身的伤痕,有些是陈旧的瘀青,有些是新鲜的挫伤,背上有两道极深的伤口,似是被棍棒打出的样子,皮肉外翻,脓液渗出。
我把外婆从小屋里背出来,几个月前还健硕的人,现在轻得没什么重量,只有骨头硌在背上,才有存在感。
把外婆安顿好,我开始尝试求救,但周围的邻居似消失了一般,不知去了哪里。
茫茫天地间,突然只剩下我和伤重的外婆。
和外婆的交流并不顺利,即便伤势明显,她还一味坚持是自己摔伤所致。
我不知究竟是谁,能够让她如此袒护。
好在在我的悉心照料下,外婆的身体状况慢慢好起来。
大雪下到第五天,她已经能坐起身子。
我们依偎着看向窗外,她枯槁般的手摩挲着我的头发,讲着儿时的故事。
说起隔壁大婶抱着我,说外婆的闲话,小小的我一口咬在她的胸口,死活不松口。
说起我被班上小男孩欺负,一言不发扑上去,骑在他身上掐他的脸,痛得他嗷嗷直哭。
都是些不太光彩的回忆,很多我都没了印象,但外婆如数家珍。
「刘家婶子留了疤,现在遇上了都还骂呢。」外婆伸手比划着,一用力又咳喘了起来。
我避开伤口,轻拍她的背脊,过了许久她才缓过来,歪着身子开口道:「小郗真厉害,即便我走了,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16岁的我不再懵懂,面对生离死别不会一味逃避。但还是抱着她,轻声说着「别走」,她也便呢喃着回应「不走」。
七日一早,大雪停了。
外婆破天荒下了地,我扶着她坐在桂花树下,听从她的指挥,在树底挖出一坛尘封的桂花酒。
「你出生时候种的树,埋的酒。」外婆笑盈盈地开口,看不出生病的模样:「原本想等你18岁的,今天天气好,咱娘俩先尝尝。」
外婆喜欢桂花,也最爱喝桂花酒,以往我眼馋,她总会趁父母没注意,悄悄拿小酒盅喂我两口,甜滋滋的。
我依着她话,温了酒,拿出用了多年的小酒盅,但不知为何,这坛最费心思的酒,很是苦涩。
品酒赏雪,直到傍晚。
落日余晖下,有人从远处走来。
我看清时,有些欣喜也有些不安。那人身形高大,长着和父亲同样的脸,但衣着打扮又不是他的风格。
他径直走了过来,见到我愣了一瞬,没等我开口,抬腿便踹在了我的胸口上。
我飞出去撞在桂花树上,又落回雪地上,肋骨处传来尖锐的疼痛,使我蜷缩在地上。
接下来是酒盏的碎裂声,外婆的呻吟,以及拳头打在身上的闷响。
我挣扎着爬进屋里,抱住他的双腿,试图阻止这突如其来的暴行,却是无济于事,他抄起板凳招呼在我的背上,我只觉眼前发黑,吐出一口血。
在闭上眼睛前,我看到一旁,向我伸出手的外婆。
如果是梦,这时的我应该「醒来」才对。
可没有,我依旧在这个世界里。
「启辰死了!被你们害死了!!」
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厉声说着什么,耳边的辱骂,杂物倒地的碰撞,还有压抑地呻吟,反反复复。
我在第九日傍晚苏醒,外婆坐在身边,除了有些虚弱,看起来并没有异样。
「外婆,你没事吧?那人是谁?报警了吗?」我挣扎着坐起,抛出一连串问题,外婆只是笑着安抚我,说着没事,是我喝醉摔倒在地,做了噩梦罢了。
她笑得太过轻松,让我以为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但身体传来的疼痛那么真实。
我想起身,却是头重脚轻,又倒回床上,外婆焦急地扶起我,满是褶皱的脸上滚落下两行泪水。
昏昏沉沉直到入夜,我闭着眼装睡,外婆抚摸着我的脸,哽咽着说着:「忘了吧,都忘了吧...」紧闭着的唇齿被撬开,熟悉的桂花香传来...
再次睁开眼睛,我已经躺在雪白的病房里,身旁是疲惫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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