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候我还小,所以我就就想等我长大了,成年了,我就去镇上的酒吧打工,每天给他带一些他最喜欢的本地产的玉米啤酒。然后等我存够钱就在他附近盖个小房子,让他帮忙一起打地基、规划房间布局,至少他和我聊天的时候很高兴,也会教我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就连怎么打架我都是跟他学的,我想他不会介意。反正祖父也完全不在乎,不如干脆离开和愿意和我聊天的人一起生活。”

浮士德脸上的喜悦慢慢褪去,他呼出一口气看着天上的月亮,眼神中带着些许遗憾。

玉米啤酒……少年从来没听说过这个,雾岩自古以来就没有大量种植玉米的习惯,正式的场合会喝白酒,私底下则会喝用本地泉水酿的米酒或者地瓜烧,啤酒也是全国流行的牌子,没听说过用玉米酿的啤酒。

他仔细看了看浮士德的脸,发现虽然第一眼看起来像是亚洲人,但也有不少欧美人的特征。

“没有实现吗?”少年试探着问了一句。

“嗯,没有。”浮士德平静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祖父不同意?”

“并不是,祖父并不过问我……啊,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天的空气也像现在寒冷,天空有着淡淡的云。不同的是那一天的夜晚还有着星星,要远比现在多得多的星星,更加绚丽的星星,好像整个夜空都在发光一样。”

少年抬头看向夜空,他试图去想象,但无论如何脑海里都勾勒不出那副光景。他是在城里长大的,虽然看过星空的照片,但感觉也不过是黑色的纸上撒了些白色颜料的程度,无法想像出所谓的发光的夜晚。

“密集的星星组成一道长长的星河在虚幻如烟的云雾后闪着光,月亮好像撒了过多芝麻的白色马卡龙,那是我小时候见惯了的夜晚。而我就和往常一样,从他的家门口路过,想要和他分享一些见闻,再听听他战场上的故事,最后赶在彻底看不清路前回到山上的冰冷的屋子里。”

“可是门口却没有人,这种情况很少见,因为哪怕是下雨下雪他也会站在门口,就像是专门等某个人一样。那时候的我也只是个中学生,是个顺应内心欲望不在乎礼貌的毛头小子,于是我推开了门,走到静悄悄的屋子里。仔细想想,那还是我第一次进入他的家里,明明聊过那么多次,但他却未曾想过邀请我进入他的家里,以至于每当回忆时都在怀疑,他每天都坚持去门口等待的原因并不是我,而是其他人,毕竟在我和他搭话之前他就在等待了。。”

“屋子不大,那股木头和铁钉一起腐朽的气味仍然记忆犹新。房屋没有什么装饰,地面不干净但也算不上杂乱,只是灰尘比较多。门口旁堆着一个垃圾袋,里面放着空空的酒瓶和食物包装纸。没有开灯的房屋静悄悄的,于是我踮起脚,靠着门口的月光小心翼翼的往熟人的家里深处移动,一直走到客厅门口。屋内没有想象中的玉米啤酒的味道,也没有烟草的味道,就好像他早就离开了一样。”

“但当我走进客厅,打开电灯时才发现那个老兵就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面朝着阳台一动不动,看着窗外从没开过花的石榴树。我绕过沙发,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把左轮手枪,一个空了的小药瓶,一张泛黄的几乎看不清内容的照片。而他则闭着眼睛,双手垂在沙发上,让我有种他是中午时打了个盹,一直睡到现在一样。”

“自杀吗?”少年轻轻问了一句,他起身靠在栏杆上小心翼翼的活动自己的双腿,他很想和对方一样坐下缓解长时间蹲坐的酸痛,但是天台太冷,只穿着单薄衣服的他不敢尝试。

“嗯,他选择了安眠药,而不是手枪。很难想象吧,一个昨天还和你有说有笑,畅谈未来的人,现在却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就像是我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牛奶一样,毫无温度。”

“那一刻我才发现,我谁都不了解,我谁都不熟悉。祖父也好,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也好,早已去世的父母也好,面前死去多时的自认为是朋友的存在也好,我并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们。我从来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愿望是什么,痛苦是什么,为什么要忍受,是因为有着更大的希望,还是害怕失去什么。我不知道,不知道那个老兵是厌恶了我,还是终于厌倦了玉米啤酒,还是说这两者他都不在乎,是其他我所不知道的原因。”

“于是我明白了,我也好,对方也好,祖父也好,从来都只是用自己的想法去看别人、对待别人,并没有想过对方是怎么看自己的。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自己的过去,自己内心的想法,只是像看没有长大的孩子一样,说些孩子愿意听的话。每个人都有不同一面,每个人都在随时切换自己的人格,就像是佩戴面具一样。一张面具不合适,就换到另一种张。我想知道什么,他就告诉我什么,或许是他经历过太多,见识过太多,以至于不需要了解对方就能够安抚我这种小孩子。”

“然后我就想到了,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个人都是特别,每个人都不同,每个人都有不被他人所认知的一面,只属于自己的一面。但痛苦是一样的,所有人都被痛苦折磨,在痛苦中挣扎哀嚎,想要摆脱却不能,就像是不断逼近的死亡一样。他人所经历过的痛苦,我也会在某一天经历,我现在经历的痛苦,他人一定也会在某一天去经历;我未来要经历的痛苦,一定会有人跟我一样去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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