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時,自從赤鹽售罄,你便專心查探三千寺,可發現別的可疑之處?’易君鸞問道。
‘最近三千寺的藥茶有所增。雖然賣出的,仍是用桂花所製的溫補之藥,偶爾也有胭脂胡粉,可量,卻比以往多了三倍。’寶時遲疑半刻,道:‘這定與他們從赤狐廟引來的赤鹽水有關。小人想順著赤鹽去處追查,可與三千寺往來的商家遍及鹿都,也有都外的,人數眾多,暫無頭緒。’
‘你著重查林,沈,潘家的商戶。’
‘九原舊族?難道他們和招搖教??’寶時訝道。除了眾所週知的,三千寺得林皇后支持外,他並沒查到九原舊族和三千寺之間,令人起疑的線索。
‘他們之間絕對不干淨!’易君鸞不願多作解釋為何懷疑兩者的勾結,轉了話題:‘對了,運送夜州賑災錢糧之事,你派了何人領隊?’
‘茶坊腳行的老伙計,段公勤。他也是馮老的手下。’
‘可有聯絡九逸鏢局的人?’
‘有。鏢師張寒。’
易君鸞點點頭,滿意道:‘此人曾走鏢到‘山城雪國’,應不會誤事。你吩咐前往夜州的喬家弟兄,到了方州,我自會關照。’
‘是。不知宮主何時回方州?’
‘快了。這幾日,鎮國公回都述職。待與太尉的朝會一過,我便離開。我回方州後,如有消息,你可遣茶坊的人送給清風。我會收到的。’
‘小人遵命。’
易君鸞見鹿都百姓紛紛向三千寺的僧人磕頭拜謝,不由目露厭惡。手一鬆,不耐地將車簾放下!
*
戌正,繁星璀璨。
百里巷,觀星臺。
史白麟與一眾學子,席地而坐,仰望夜空,講習星象。
‘聖人明於天道,而察於民故。七政四餘,北極為心,三垣二十八宿,七百八十三星!此時夏令,入夜後能看到玄武七宿:斗,牛,女,虛,危,室,壁......’史白麟用從不離身的紫扇,一一將七個星宿指畫出來。
‘星辰變異,皆陰陽之精,其本在地,而上發於天者也。政失於此,則變見於彼,猶景之象形,鄉之應聲。是以明君睹之而寤,飭身正事,思其咎謝,則禍除而福至,自然之符也。’
史白麟開始講‘天人感應’,君王觀星以兆妖祥,修正政令的重要。
‘日有中道,月有九行。青赤出陽道,白黑出陰道,失道妄行,禍亂輒應!當今,禮部通天曆上記錄,太陰妄行赤道,以達三年。所謂月出節度而妄行,出陽道則旱風,出陰道則淫雨!你們觀天下事,說說太陰妄行,應象何為?’史白麟問道。
出自西府的李伯泉搶答:‘夜州飢荒!’
史白麟頷首道:‘何解?’
‘夜州飢荒,乃因三年大旱,五穀不成!饑民過境逃竄,以致比鄰富州流民無數,不少淪為強盜。富州關外有玉邪,關內有流寇,苦不堪言!’李伯泉是富州人,深受其害,故如此發言。言語間,盡是恚恨。
‘然,大荒如何治?’史白麟將話題從富州轉回夜州。
‘開倉賑災!’
‘雩祭之禮!’學子們紛紛道。
‘求雨,送糧,只解燃眉之急。’史白麟道:‘夜州飢年頻頻,難道只是因為不降雨?六方六部之一的羅暮,毗鄰夜州,也無雨,卻未聞飢饉。再者,雖無甘霖,可夜州境內的森水,卻從未斷流。夜州,不是沒水!’他一頓,道:‘天災固然有,可人事......明王在位,貴金玉,賤五穀......’說到這裡,突然太息不語。
‘世人愛財!’另一學生接道。正是顧宗義。‘當年的夜州之主-明王,常詡夜州之土,聚天地靈氣,結石之精華。以致州民採石成風。萬畝良田,三步一坑,五步一井,百姓不振農耕,自然未修渠疏浚,旱年無以灌溉。金玉非取之不盡,近年礦田多有枯竭,寶石不獲。餘糧不積,荒年一至,餓殍滿道!’
顧宗義來自以商為本的氏族,對各地產物頗有見識。他的一番話,指點了不少懵懂同學,也正中老師的下懷。史白麟頷首道:‘然也!早有前人著‘貴粟論’。所謂‘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務!有石城十仞,湯池百步,帶甲百萬,而亡粟,弗能守也’。明王於滄城起事謀反,天驕府帶御風軍,將城外稻穀一割。屯糧不足,明王被圍三月,聖上不費一兵一卒,破之。此乃近者。更有遠者,東海琉璃國元氏之先例。琉璃國,即今黎州。昔日桑蠶大國,專造絲綢羅緞,不產一粟,重海貿而輕農務。一夕遭武德先帝封海,三年亡國!’他低頭,摩挲著手上的紫扇,痛心道:-
‘解夜州之困,莫若使民勤農而已!’
學子們彷彿醍醐灌頂,埋頭議論。
子美聽到夜州大荒,不完全因為天災,更是人為的緣由,忽然憶起初遇神秀。那時,好友身子單薄,面帶飢色,不久前又曾說什麼夜州一甜難求的話,不禁心生敬畏。上位者任何一個決定都關係千萬性命!
眾人討論熱烈,方才發言的顧宗義卻目光深沉,喃喃自語:‘琉璃國,一粟不產,三年亡國....是嗎.....’
‘宗義,你說什麼?’一旁的易無待以為他在與自己說話,問道。
顧宗義愣了愣:‘沒有,我只是在找危宿。’
‘對,危,確實不明顯。史先生說,在那個位置!’易無待指向夜空,道。
顧宗義往易無待所指望去。天空中,危宿的位置,忽見五色煙火!
其他學子們也發現了,驚喜呼叫,難掩興奮!
‘怎麼會有煙火啊?’
‘真好看!’
‘好像是龍門橋那邊!’
‘誰在放煙火啊?’
史白麟見學子早把星象拋諸腦,無奈笑道:‘晚課完結,你們告退吧!’
‘先生!’眾子正坐行禮。禮畢,急匆匆地拿起書冊,打鬧著往龍門橋跑去。‘去看煙火咯!’
學子一走,一人笑吟吟地走上觀星臺。‘打擾白麟上課。歡,在此請罪。’
史白麟此刻方明白煙火是沐雲鳳授意的:‘我要講的,都講完了。太傅不必介懷。只是這煙火......今晚可是特別的日子?’
沐雲鳳搖頭:‘非也。我只是覺得,最近學子們有些沉悶,想讓他們開心開心!’
史白麟沉聲道:‘太傅指的,是梧桐園香水榭的行刺案......’
沐雲鳳沒有否認,道:‘我叫庖人準備了酒釀,還跟蔡學監和劉學監商量過,今晚百里巷內不設門禁。白麟,我們也去吧!晚了,酒釀就沒了!’
‘好!’
兩人並肩往龍門橋走。途中,沐雲鳳忽道:‘方才白麟講夜州之困,引古論今,典通四海,真知灼見,當使多少肉食者羞愧!’
史白麟一怔,忙道:‘真知灼見,乃前人之果。初望不過拾人牙慧,聊發書生意見而已。矜農止荒,非我初提。五年前,夜州太守谷寒歲,就曾試過改礦為田的政令。可惜遭當地地主,連合京中大戶,共同抵制。囿於谷家力薄,成效不大......’不知是否因為沐雲鳳對待自己一向真誠,他竟忍不住發出對權貴向來相通相護的牢騷。官場,最忌快言快語!意識自己的失言,正要補救,卻聽到沐雲鳳的回應。
‘利字當前,目光短淺,人之常也。錯不在民,而在庭!若紫華庭人人如白麟,善政不難推行......’沐雲鳳語氣一轉,道:‘你,平日下棋嗎?’
‘這......棋藝不佳,偶爾為之。’
‘聖上時常宣召古老到禁中陪棋。下次讓他帶著你。古老棋藝超群,觀者往往受益匪淺。’
沐雲鳳口中的‘古老’,乃百里巷最資深的祭酒-古泉生,地位僅次於太傅。沐雲鳳叫史白麟去陪古泉生入紫華庭下棋,是讓他有機會親近皇帝。
提拔之意,不言而喻。
史白麟受寵若驚,一時舌拙,半日後方道:‘謝太傅!’
沐雲鳳微微一笑,拍拍史白麟的手臂:‘看,煙火!’
原來兩人已到龍門橋。兩人同時仰頭,只見空中光怪陸離,竹火如星。鹿水橋上,熙熙攘攘,喝彩連連!
這一晚,百里巷師生同聚,食酒釀,賞煙火,不知夜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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