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散场,魔尊送客。殿前只剩忙着收拾的杂役,陆艾脱了外衣,反穿在身上,低着头,趁乱匆匆而过,直奔正门而去。

外边不比他的小院,到处都是灯火通明的,陆艾也没走过,但思量着既然是正经地大宴宾客,送人家肯定也是走大路,于是他便顺着最宽阔的那条路飞奔。要说跑起来也快,整座宫殿似乎依山而建,正门就在山脚下。陆艾眼看着胜利在即,结果跪麻了的膝盖突然发软,他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下滚。还好他及时拽住了一边的灌木丛,才避免了一场惨剧。

“在下便送静微道长与门下高足至此,请。”

林止渊端的一副彬彬有礼的好模样,詹致淳也是客气:“今日多有叨扰,来日还请林城主移驾翎雀宫,共议江湖大事。”

他眉须皆白,笑起来几乎看不见眼睛,横看竖看都是个慈悲的长者形象。但林止渊可不吃这套,他眉梢微挑,似是打趣地问道:“看样子,道长对今日的商议结果并不满意?”

“我玉山派只是受正道同盟推举,前来与林城主一晤,满不满意,并不是老道一人所能定夺。”詹致淳仍然笑眯眯的,不见丝毫愠色,“请林城主放心,某定会将您的意思传达至正道各位同仁,若有结果,定会将其高悬我翎雀宫正门,昭示天下。”

“静微道长此举,是诚心请我去呢,还是逼我不得不去呢?”

林止渊抿着唇,微微倾着身子,低声道,“不过看在您的面子上,无论何种结果,我都会亲自去一趟的。”

他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翎雀宫是个好地方,风水好,养人也养灵,还请您多多保重。”

詹致淳也是笑意不减:“如此,老道便记下了。告辞。”

“告辞。”

“别走啊!”陆艾在心底呐喊,决定翻墙从旁边绕过去,谁知道刚爬上墙头就触发了结界,整个人被弹了回去,重重砸在了灌木丛里。

林止渊眉头微蹙:“谁在那里?”

其中一个护卫心领神会,持刀向某人藏身的灌木丛走去。陆艾正头晕眼花着呢,根本爬不起来,只能被人拎着衣服后领提了起来。

这回真完蛋了,他心有戚戚,可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怎么双脚离地这么高?

“尊上,是只野猫。”护卫晃了晃手里迷迷瞪瞪的白花狸,林止渊淡淡地瞥了眼,吩咐道:“杀了吧。”

话音刚落,詹致淳却开了口:“林城主,上天素有好生之德,今日不宜杀生。”

林止渊顿了顿,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别有深意地与他对视。

四周忽然静了许多,只有夜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响。树影婆娑,月移星动,光与影之间,两派人马似有暗潮涌动。

“呵。”林止渊莞尔,“静微道长金口玉言,我便送您这个顺水人情。”

言罢,他拎过已经变成一只白花狸的陆艾,交给了詹致淳,“如此,您便带它下山吧。说不定哪年机缘巧合,它得以教化成人,还得感谢我今日不杀之恩。”

白胡子道长单手抱着这只小猫,颔首致意:“多谢。告辞。”

“告辞。”

林止渊目送着一行人远去,转而又下达了命令,“去,给我彻查城中上下,是否少了谁。哪怕是一只没化形的猫,也不能给我漏了。”

“是。”

护卫领命,夜奔而去。

柳惊霜听了全程,颇有些阴阳怪气地笑了笑:“你对静微那老头,倒是挺关照。”

“毕竟听过他几年教导,算是有点交情吧。”

林止渊不以为意,柳惊霜却是妒火中烧:“我看你是对卓吟余情未了!”

“闭嘴。”林止渊睨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柳惊霜更是气急败坏,竟是拔剑相向,林止渊不欲与他多做口舌之争,决意避其锋芒,奈何对方紧追不舍,两人又是一番折腾,可苦了下边跟着伺候的人。

要说詹致淳果真显山不显水,拂尘微扫,抱着那只白花狸径直出了魔都地界。

他划地为界,周围景色变幻,一时间,竹叶潇潇,晚风徐徐。詹致淳将那只猫放下,灵力凝于指尖,破开设在陆艾身上的幻术,轻声笑着:“起来吧。”

陆艾满身是泥,后脑勺那还磕了个大包,整个人都有点懵,不知道是疼成这样的,还是被吓的。詹致淳笑呵呵地从袖中取出一瓶伤药:“给,自己涂涂,对跌打损伤效果很好。”

陆艾这才回过神:“是您救了我?”

“不是我那还有谁?”詹致淳这会儿倒舍得睁开那双眯眯眼了,十分明亮,不似一个老人,颇有些顽皮。陆艾便稍稍定下心神:“道长,我有一事相求。”

“若是想求我救你出魔都,现在还不是时候。”詹致淳料到他的来意,捏着胡须,侧过身去,陆艾急了,恳切求着:“道长,仙君,我一直被关在魔都深处,不见天日,要是再不能离开,我会死的!上天有好生之德,您就可怜可怜我,救我一救吧!”

“哎,我只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又不是不救。”詹致淳见他两眼含泪,计上心来,道,“眼下战事虽已平定,但正邪双方仍未彻底了结孽债,故由我玉山派前来此处,与魔尊斡旋。”

陆艾一听,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何况,”詹致淳有意停顿了一下,陆艾总觉得他像只狡猾的老狐狸,两眼正散发着智慧的光芒,“我怎么知道,你是真心投诚,还是魔尊派来的苦肉计?又或者,美人计?”

陆艾如遭雷劈,微微张着嘴,竟忘了辩驳。

詹致淳笑了笑:“听闻魔尊好美人,不如这样,你就去给他吹吹耳旁风,做个策反的卧底。实在不行,你帮我套取一些有用的消息,事成之后,我定会全力护你周全。”

陆艾神色复杂:“可是,听说魔尊身边的美人,基本上没几个能活。”

尤其是我这个倒霉蛋,爬上床就会死!就会死啊仙君!

詹致淳自然听不见他心中呐喊,十分自信地告诉他:“没事,我派我的得意弟子暗中保护你,这总行了吧?”

“嗯?”

陆艾还没回过神,就看到竹影摇曳,一人负剑走出阴影,来到了盈盈月光之下。

来人约莫二十几岁,生的一双凌厉的丹凤眼,一字眉平平展开,明明没有任何表情,眉眼间却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可那浅色的唇角又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强烈的疏离感中,又带着些淡淡的温善。

陆艾眼睛像是长在了他身上,半晌没有反应。

詹致淳拈须一笑:“灵风,今后你就负责保护他。”

“是,师父。”

李霁抱拳行礼,声如击玉,在这小小一方天地里回响,陆艾的心尖都在颤抖。

救命,这真得是来保护我的吗?万一我完成不了任务,他岂不是第一个拔剑宰了我?

陆艾不由地想为自己点一首《铁窗泪》,想不到这根救命稻草不仅没派上用场,还有毒……

“这位公子,要不要考虑一下?”

詹致淳春风和煦地笑着。

然而陆艾此刻已经认为他笑里藏刀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那,那敢问道长,需要我获得什么情报呢?”

“先前正邪大战,魔都扣押了我许多正道同仁,到现在都不愿意交出他们。”

陆艾隐约猜到了是什么原因:“他们,一定相貌堂堂,人中龙凤吧?”

“是的。”

果然啊——

陆艾在心底长叹,那真得是太惨了,魔尊估计已经对他们下毒手了……

“那,道长,你们就没有什么魔都的人质可以用来交换吗?”陆艾有点想不通,詹致淳却回答说:“有,但是魔尊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的眼神似乎还有点稀奇,大抵是觉得这孩子问出这个问题,着实单纯了些。陆艾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左右思量着,又问:“道长,这,这件事我可以去做,但,您徒弟真得能保护我吧?如果我没有按时传递消息出来,他,他不会把我——”

陆艾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詹致淳抚掌大笑:“上天有好生之德。”

上天上天,你是上天吗?给我个准话啊我的大佬!

陆艾有点生气了,詹致淳也明白,道:“放心,时间一到,不论成败,我都会救你出来。但你可要尽心而为。”

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小老儿观你面相,便知你是个心善仁慈的好孩子,所以才愿意提点一二。林止渊虽说好美色,好美酒,但绝非昏聩之辈。你若贸贸然失踪,他定会以此由头,再掀波澜,到时候苍生受难,你我于心何忍?所以老头儿才说,不是不救,时候未到而已。”

陆艾沉默不言。

詹致淳语重心长:“你且放心,灵风是我亲传弟子,修为甚好,定能保护你。”

陆艾越听,表情越是沉重,他知道对方好话说尽,自己是别无选择了。一想到要再回到那个鬼地方,他的膝盖就更疼了。

“我明白了,谢道长指点。”陆艾不会轻易被挫折打败,换个角度想,他也算得了把保护伞,不至于孤立无援了……

“如此,便回去吧。”詹致淳拂尘再扫,陆艾整个人晕头转向地倒在地上,再睁眼的时候,人就在某处偏僻的墙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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