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弦?吴韦弦!”他兴奋极了,反复念着自己名字。

“可知何意?”男子微笑问道。

他茫然摇头。

“阿瑟可知何意?”男子又问一旁七八岁大的粉雕玉琢的童子。

那童子露齿一笑,自信满满的开始吟诵起来。

“古之人目短于自见,故以镜观面;智短于自知,故以道正己。故镜无见疵之罪,道无明过之怨。目失镜则无以正须眉,身失道则无以知迷惑。西门豹之性急,故佩韦以自缓;董安于之心缓,故佩弦以自急。故以有余补不足,以长续短之谓明主。出自《韩非子·观行》一篇。”

郑瑞满是怀念的再次吟诵起了这段已然烂熟于心的篇章,眼眶微微湿润。

“……佩韦以自缓……佩弦以自急……”吴韦弦反复的念叨着这两句,念着念着竟放声大哭起来,二十几岁的人却好似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一般。

“还记得是什么意思么?”待吴韦弦抽抽噎噎的安静下来,郑瑞哑声问道。

“……人不怕犯错,就怕犯了错却还不自知,所以要时刻警醒自己,三省吾身,知错而改之……”元郎君对他说的每句话,吴韦弦都清楚的记得,或不敢忘。元郎君之于他而言,那是值得他一辈子尊重和怀念的人啊!

“可你是怎么做的?”郑瑞冷眼看着吴韦弦。

吴韦弦羞惭的低下头去。他,不配叫这个名字。

元郎君惨死,他那当管家的父亲,不仅不替主家鸣冤,竟然卷着元家的家资躲藏了起来,后来听说元家成了英国公徐敬业谋反案的从犯,他父亲连元瑟也不敢收留了,竟然将他骗出去卖给了人牙子,然后带着他和母亲,逃回了西北老家。

而他,虽有心去找元瑟,却是无能为力,就在西北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年。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家做了背主之事,所以才遭了天谴,后来几年,西北之地一片硝烟,战事频仍,父亲被强征去当兵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母亲则一病不起,耗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财也不见丝毫起色,没过几月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从此,他无家可归,开始过起了四处漂泊的生活,成了一个无业游民、泼皮无赖,最近两年他又沾惹了赌瘾,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赌鬼。

这样的他,不仅配不上元郎君为他取得大名,便是死了,也没脸去见元郎君。

“……我错了,我,对不起阿郎,也,也对不起,阿……阿瑟你……”吴韦弦红肿着眼睛,跪在郑瑞身前,一脸的愧疚。

郑瑞看着眼前这个瘦不拉几,一脸菜色的家伙,心中也满是酸涩。

曾几何时,他们是最亲密的伙伴,最好的兄弟。他清楚的记得他为了从北邙山上的陷阱里救他,被布满尖刺的荆棘划拉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嫣红的鲜血染透了他半个身子,他明明疼的死去活来,却仍旧死死的拽着他的手不放,还咬牙安慰他,“阿瑟,别怕!”

小小的元瑟曾暗自发誓,不管将来如何,他吴韦弦永远是他的兄弟,永远!

可是,他也那么清晰的记得,那个寒冷刺骨的冬天,阴霾的早晨,管家吴宜骗他说带他去官府打探消息,那个平日里总是陪着他的吴韦弦,却低着头躲在他母亲的身后,没有跟他说一句话。那时候,他该是知道的吧,他的父亲要将视他为亲兄弟的他卖给一个残暴粗鄙的人牙子!

郑瑞站起身背对着吴韦弦,缓缓地闭上了酸涩的双眼,伴着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的眼角悄然滑下了一滴冰凉的泪水。

“你先呆在这里,我明日再来!”

郑瑞走了,留下一句寡淡的话语,和一个冷漠的背影。

吴韦弦哭了,悔恨、痛苦、自责……种种复杂的情绪交错着,折磨着他。多年来的浑浑噩噩,磨光了他所有的性情,他只是凭着本能活着,因为活着而活着,他很少回忆,也记不住什么,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肆意挥霍着光阴,消遣着这条不值一提的烂命,他以为自己这个孤家寡人的心早已经麻木不仁了,但他今日却又品尝了一次心被掏空的滋味,那是尝胆之苦、剜肉之痛!

他,失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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