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银钱有尽时,由奢入俭难,须臾到了卫玠长到九岁,王氏见空空荡荡的卫府再无值钱之物可卖,诺大个院子便是收拾起来也要花大半个月。
远亲近邻也不敢来往也就罢了,更怕卫玠引更多的人到家里来,叫人看着外头高墙大院像个富裕人家,里头蓬蒿齐人头,蛛网满旧屋。
王氏深思之后,索性将宅院变卖了,换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银钱,请了几个旧时短工,雇了四辆马车,趁着一天夜里月明,悄悄地搬到出安邑城,经过三五日的奔忙,搬到豫章玉带河畔去了。
其实起初王氏是想搬去河内怀县,因她生父王浑曾在怀县做县令,任将军后升迁洛阳,娶了个小妾颜氏。
生父死后,生母钟老夫人便独自去怀县定居,王氏与钟老夫人自相认后,常有书信来往,钟老夫人多次在信中提到要王氏搬去怀县,母子团聚。
不巧的是王氏在搬迁途中听说钟老夫人已于半月前病故了,一时间失了靠山一般,难以接受。
她一个人女人,本就经不住长途跋涉,再加上那些雇用的短工常在跟前唠叨,说些不好听的闲话。王氏越发烦闷。
堪堪到了玉带河岸,青山绿树,几处人家炊烟袅袅,耳后短工都说腹中饥饿。
王氏把心一横,挨家挨户敲门,问了好几户人家,才买得一些馒头和水。
待大家在路旁休息时,王氏又提了包袱去村中转悠,打听是否有空房租卖。一连问了不少人,总算有个年长的驼背老爷子说村东头玉带河畔有一处宅院。
原是一个姓傅的孝子为母亲建的别院,后因那傅孝子之母在其上任途中病故,傅孝子扶灵柩回老家,竟把那新修的院子荒废了,也不派人来变卖打扫。竟由着乡里乡亲的堆放一些五谷杂娘,钉耙锄头。
这会子那驼背老爷子见王氏要出钱租房,而且租金也不低,便挨家挨户和那些堆放杂粮的相邻说了一通,大家一听说有人租房,且是个妇人大老远携了一个幼子,心中怜悯。
大家伙出人出力,拉了车马和提了口袋,不到半天时间,便把杂粮搬运出去,且打扫得干干净净。
王氏搬入别院后,见那院子虽有些陈旧,也远不如自家原先的宽敞,但各处都收拾得稳稳当当,干净整洁,家具也很齐全,便也放了心。
卫玠自搬入玉带河畔的别院后,见母亲一改之前的铺张浪费,买地种菜,租田插秧。他便也学着担水劈柴,渐渐地,竟把那应季的瓜果蔬菜的栽种规律都摸了出来。
日子本就这样平静地过倒也没什么,只是没过几个月,王济忽然将兄长卫璪送了回来,说是一家团聚。
这是自家中遭难后,卫玠与兄长时隔五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是个下雪天。
卫璪身穿锦衣华服,披着绣花的斗篷,站在屋檐下卫君劈柴。
到家没几天,卫璪便嚷嚷着要吃桂花糕。
此时元宵刚过,穷乡僻壤,哪里寻得到那东西,偏生卫璪不得桂花糕,便独自倚在那门外,也不进屋,就在那呜呜地哭。
王氏没奈何,跑了几趟村里,提了麦面央那会做糍粑的老师傅做了几个新鲜花样的包子拿了加来,哄了卫璪到半夜才算罢休。
又一日,卫玠去西边古井里担水,他便也滋溜溜地跟了去,走到那田埂上,一个不小心跌了一跤,摔了个狗啃稀泥,滚到那结了薄冰的田里,浑身湿个冰透。
二人回了家,王氏不说卫璪四处乱跑,反倒责怪卫玠为何不提醒卫璪路滑。
卫玠初时争辩一两句,到后来发觉无论自己如何解说,都是他的错,便再也不回话了。
且说到了到了八九月,一日雷雨天气,院子里的一棵石榴树被雷电劈倒,卫玠冲到雨里捡了一个极大的石榴。
那石榴还没成熟,外皮硬极,卫玠便从厨房拿了菜刀削皮,偏生卫璪看见了,也跑了来看。
卫玠不想与他站在一次,便躲到自己的卧房里。
正削着皮,卫璪忽地从后头窜了出来,卫玠手中的刀不偏不倚削到了卫璪的眼睛上。
“啊……!”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中,王氏捏着针线跑了来,见卫璪捂着眼在地上哭喊,吓得不轻,抓着卫玠便是一顿咒骂,掴脸……
慌乱之中,王氏抱着卫璪去县城里找医工,而卫君则一个人呆在家中。
饿了自己做饭,没柴烧了,自己去山上砍柴……
日子一天天过去,卫玠与自己的兄长之间,越来越远,即使在一个屋檐下彼此见面也只是简短说几句话,无非吃饭睡觉,仿佛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过还好,以前卫玠因长得快,衣服鞋子没穿多久就穿不上,王氏总喜欢絮絮叨叨。
现在有卫璪在,两个人都一样的身高,卫玠总能得卫璪穿不下或者不喜欢的衣服鞋子,因为他身子偏瘦,这是件极好的事。
卫璪上学,卫玠也不羡慕,卫璪从王氏处要了钱,买了好吃东西来与卫玠分享,卫玠也从来不会碰一点一滴。
卫玠九岁时,容止出众,语出惊人,邻居和亲戚都很喜欢和他说话。王氏却推说是家道艰难,不能供卫玠与兄长一起上私塾,识字学礼。
附近的人听说后,络绎不绝地前来探视卫玠,说是可以资助卫君上学。王氏踌躇不决,没有答应。
卫玠的姑姑卫茂漪时任南溪书院夫子,听人说卫玠九岁了还没上学,忙赶至家中,劝说王氏。
期初王氏仍然以各种理由推说,后来卫茂漪无奈说道:
“待宰的羔羊尚且知道挣扎,而叔宝却不知有求于您。那是因为尊您是他的母亲,他顾着您的面子。不然他可以求我,或求他的舅舅王济,我们总有一个能帮助凑齐束脩。我们二人是他的亲人,何乐而不为呢。”
王氏无言,最终答应卫玠随卫夫人去南溪书院读书。
现在,乐广忽然说去墨阁会见到卫璪,卫玠表面上不言语,其实心里却是不大想看见的。
就像见了便会揭了心口上一道伤疤似的,手上的斧头也越发挥得用力了,像是在发泄什么。
乐广拿了一个钱袋子走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玠儿,你的手还没好呢,怎么能做这种事。”乐广三两步走过去,夺下卫玠手中的斧头。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