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觉得自己会被她踢下来。莱玲对于他人近乎病态的不关心与不执著,在这间充满激情的才艺表演学校里算是相当异类,可是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却相当自在。然后在不知不觉当中,我觉得她可能变成了能够称之为朋友的存在。虽然还不至于到对她有所执著的程度就是了。

即将成为圣修伯里的我。

即将成为卡夫卡的你。

就算只是说笑,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就是件令人心安的事。不管同一时间让两个人继承名号是多么异常,我仍然认真地想要实现它。

不如说,我甚至可能觉得事情只会如此发展。

关于为什么要读完高中,茉铃的回答是用来当成自己无法成为艺子时的保险。那是我从来不曾有过的想法。

要是无法成为艺子的话?不对,要是我无法成为圣修伯里的话?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样的人生,而且我也不打算去想。

你们就算只有一瞬问也无妨。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团长莎士比亚。

保持美丽吧。就算只有一瞬也无妨。

在练习场现身的她,当时所说的话至今仍然贯穿我的心,从未消失。

就像花朵,每天呈现出来的样貌都会有所不同。保持不完整。保持不成熟。保持不自由。

这正是我们站上舞台的理由,同时也是获得掌声、欢呼,以及聚光灯的理由。她这么说着这一番话,让我觉得自己的一切仿佛都获得宽恕。

不管错得多么离谱,不管多么扭曲、多么不自由。

我只有现在。我心想。结果也不过只是现在的延续而已,只要有那一瞬的美丽,就足够。光是活着就会日复一日地失去的,名为年轻的财产。将逐渐失去的东西尽可能地用高价卖出的我们,等到将来某一天全数售罄的时候,最后留下的,大概只是一具空壳吧。

等到身旁安排了专业训练师之后,我仿佛中邪似地被特技表演所吞没。我的青春期就是这样结束的。只要能在秋千之上,其他任何一切我都不想要,因为我把所有的时间、所有的身体,以及所有的心都奉献出去了。

我,完全不知道其他的生活方式。

我一点也不想吃病房早餐。护士小姐什么也没说,只告诉我至少要补充水分,随即离开。她大概知道,若是话说得太重,只会让我觉得不高与而已。这件事情爱泪并不知道,不过我针对那群告诉我在徒具形式的复健开始之前,还要再疗养一段时间的医生和护士们,进行着如果不让我复健,我就不吃东西的绝食抗议。相信他们一定觉得我是个相当麻烦的患者吧。

可是只要我待在这里,就可以维持最低限度的个人隐私。只要持续支付高额的住院费用就可以,还有,只要院长仍是少女马戏团的忠实粉丝就可以。

看到了打开房门,肩上挂着巨大包包走入病房的母亲,我才终于发现今天已经是星期六了。

生下我们之后,母亲便深深沉溺于少女马戏团。虽然不知道真正的契机为何,但是那段过程正好是她和父亲逐渐失和的时候。虽然我后来发现了这件事,但是从来没有说出来。

仿佛是为了寻找某种替代品般,被少女马戏团的魅力所掳获的母亲,决定让自己的女儿进入马戏团。于是我之后再也没有对母亲做出任何近似叛逆的行为。

因为我的眼中只有马戏团,而且只要开口,不管是什么课程母亲都会让我去。我们家绝对不是什么富裕的家庭,所以本来我和爱泪两人应该是无法同时做出这些要求的。可是会顾虑到这一点的人只有爱泪。至于我,我心里只想着等我长大成人、进入马戏团之后一定会还而已。

感觉怎样?

母亲问了一声,而我嗯了一声,感觉当然不可能好。被绑在这种单人房里,绑在这种病床上,感觉怎么可能会好呢。

让我跳舞!

给我秋千!

类似的话,我只哭喊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现在的心情虽然依旧没有改变,只是我发现了,就算发液在母亲身上,也只会让她走投无路而已。

发现母亲只是名为母亲的一个人类。

发现她不是为了让我进入马戏团的机器人这一件事。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件事?我真是个不孝的女儿。但是话虽如此,我也不打算改变自己。爱泪和我是如此不同,我们以双胞胎的样貌诞生于世,真的是件好事吗?

我先问了母亲关于复健疗程的问题。希望能赶上下一季的公演。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在确定制作人人选的时候就前往会合。所以……

泪海。

仿佛试图打断我的滔滔不绝,坐在旁边的母亲开口说话。原本美丽的母亲,在这一个月当中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地骤然老去。

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闻言,我的脸孔扭曲了起来。

妈妈也说了跟爱泪一样的话昵。

就让我勉强自己吧!我回答。我明明一直勉强着自己直到十九岁了,现在要我放弃,根本就是种拷问啊。

求求你们,让我勉强自己吧!

否则在我回去马戏团之后,我会没办法继续留在聚光灯与掌声之下的。

可是母亲只露出了疲惫不堪的表情,再次开口唤了我的名字:

泪海,妈妈最近在想

这慎重其事的口气,仿佛带来一种刀子架在膀子上的寒气,让我差点尖叫出声。如果我可以不要听见她接下来的发言的话。

要是母亲的话说得再慢一点,我大概已经直接尖叫出来了吧。

你们,应该也可以考虑看看,马戏圏以外的出路吧?

那把刀锋利得足以划开我的喉咙,让我断气。心臓如警钟般快速敲打,连眨眼也忘了。下一秒,我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的,是如同痉挛似的笑容。不是眼泪也不是愤怒,一旦超过了所有感情的界线,最后剩下的就只有笑而已。

马戏团以外的出路这句话本身也非常好笑。

而且还用了你们这个词。随随便便就把我和爱泪练在一起这件事,也同样无法原谅。不知道母亲是如何解读我痉挛似的笑容,她向前采出身子,连珠炮似地快速说道:

泪海已经是个很棒的艺子了,妈妈也认同这一点,你是我最骄傲的女儿喔。但我只是觉得,你大可不必做到这种程度啊。

这种程度?

我的声音不只沙哑,而且还不断颤抖。

这种程度,是指哪种程度?

我实际上到底做了什么、做到什么程度,妈妈她到底有多么不了解啊?

是你尽全力把我栽培成空中飞人的。

这时,母亲露出了仿佛强忍痛楚般的表情。我觉得那是虚假的。看起来就像是察觉到敌人存在的野兽,开始拖着脚前进那般肤浅的表情。

真正想要拖着脚前进的人,应该是我。

可是母亲完全不管我的心已经冻结成冰,继续说了下去。

我知道那是为了成为马戏团的艺子所必须的。可是

看,又是那种表情。把自己装成被害者,仿佛忍耐着痛苦似的。这个表情就是我觉得唯一无法原谅的、丑恶不堪的表情。

……就算没有做到这种程度,爱泪不也是那样站上舞台了吗?

哈哈哈!我忍不住疯狂似的大笑。脑中思绪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大概彻底错乱了吧。我抓住了枕边的手机,狠狠丢了出去。这样当然无法控制力道,于是小小的手机撞上了亚麻地板,陪擦一声,发出了塑胶壳碎裂的声音。

泪海!

母亲带着责备、威吓,以及试图安抚的声音响了起来。要是昨天的水果刀还在,我应该也会把它丢出去吧。

不然也可能拿来自残。往这个早就已经变成了缺陷品的身体?就算切断区区几条血管,又有什么意义呢?

都是她害的!

我发出了仿佛声顿力竭般沙哑不堪的声音。我遗忘了如何发出声音的方法。我用力缩紧小腹,放声大喊。

一说出口,眼前便开始摇晃。

我的脚变成这样,明明全都是爱泪害的!

滚出去!我大吼大叫着。快点滚出这个房间!让我一个人独处!

既然已经无法乘上秋千了,至少让我一个人独处吧。

那个梦见过无数次的,恶梦。掉落地面的我,以及在空中飞翔的爱泪。

那个孩子取代了我,直到永远。一切都是神明的误会。她才是应该出现在那里的、真正的、无可取代的、空中飞人。

是的,没错。爱泪其比较有才能这件事

我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我的愿望终于实现,成功获选为担纲演出者。继承的名号是第八代圣修伯里。和卡夫卡一同背负起马戏团的招牌,一举跃上舞台。

聚光灯与欢呼声。

那一天发生的事,我相信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恭喜你,泪海!

边哭边说出这句话的人,是爱泪。

真是太棒了、你是我最骄傲的姐姐。她用尽了所有赞美辞桑,不断地夸奖我。虽然母亲也是如此,虽然观众的掌声也非常热烈。

但是只有爱泪的话,最能满足我的心。

因为我已经抵达终点。我终于可以原谅爱泪。原谅?没错。我发现自己一直没有原谅她。

……谢谢。

成为空中飞人的我。

以及成为大学生的爱泪。

这样就好。我心想。我明明是这么想的。

结果,我觉得我的终点应该就在少女马戏团、就是成为圣修伯里。如果是马拉松跑者或游泳选手,一旦抵达终点,就会停止跑步与游泳吧。

可是我必须一直继续停留在那个位置,这就是第一个歪斜之处。

第二个歪斜,就是观众们的盛赞。众多媒体开始报导我,我被他人争相讨论、被人所爱。

因为我只想成为空中飞人,所以我非常不习惯这种把我当成稀世珍宝般的对待方式而且他们这么对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才好。不管是络释不绝的签名与握手要求,还是被刊登在电子看板之上,甚至连特别席这种制度,都让我觉得难以招架。曾经出现在电视上的人,还有我从来不曾听过名字的人纷纷赞美着我,夸奖我非常了不起。而我一点也不想习惯这种廉价的东西。

这是一条我不断抗柜众人排斥而走到现在的道路,就像是亲手拓荒一般。然而我一点也不想因为这点承认便安心下来。

获得接纳、获得承认。要是觉得这些事情都是理所当然,我想我应该会逐渐枯朽而去吧。砸了大钱买下特别席的男人实在令人害怕,要对他们露出笑容也令人十分痛苦。

只要登上秋千,就无法不去考虑自己总有一天必须回到地面。这些施加在我身上的爱情,肯定会让我颓废的。

受人肯定的意思,就是他们总有一天会幻想破减。

想获得承认的慈望在我心中不断滋长,感觉非常可怕。

我无法变成像安徒生一样的娼妇。

也没办法变得像卡夫卡一样面无表情。

然而另一方面,他人幼稚的恶劣行径变得越来越严重。我甚至曾经因为不小心吃下肚的食物而呕吐。尽管还称不上是毒药,但后来我决定再也不吃别人送给我的慰劳品。

我感觉到有人正在排挤我,而且比学生时期更加露骨。

不过讽刺的是,这种排挤行为反而让差点灰心丧志的我再次振作起来。只要仍然有人对我存有敌意,我就觉得自己仍然可以战斗。抵抗,就是我唯一可以仰赖的事。

听我说,泪海。

回到家,爱泪相当开心似地对我说。

今天的选修课程的教授,据说也是马戏团的忠实粉丝喔。他还刻意在课堂上说,今年的圣修伯里真的表现得非常好昵!

听到这句话,我到底有没有顺利露出笑容呢?

今天也要练习吗?

我可不可以也一起配合音乐,乘上秋千呢?

然后她就让我看见了,比我更美的表演。不对。现在已经分辨不出到底谁比较美了。可是她是自由的,而我却是非常不自由。在练习途中,我被那孩子的完美表演技巧迷住,所以没有把手完全伸出去。

坠落。在云海之下

只有死亡的永劫轮回。

如果要死,最好能死在舞台上。

我想起了驯兽师曾经说过的话。我也想要死在这个秋千上,尽管这可能是一种缓慢的自杀。而且

我不想握住那孩子的手。

欸,你会觉得你受伤是被某个人陷害的吗?

来到我的病房的安徒生,问了我这个问题。而我回答:

这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是任何人的责任。

要是必须归咎责任的话。

那是我的错。

同时也是爱泪的错吧。

所以我才会对爱泪做出如此残忍的要求。代替我站上舞台,反正你本来就有足够的能力。我觉得我应该有要求她答应这么做的理由。

真是傲慢。

而今,在那个马戏团当中,美丽的空中飞人今天也展露着笑容。

幕间

中央饭店最上层的酒吧,若是较为深处的坐位,就是个适合密谈的好地点。歌姬安徒生花庭蕾正坐在沙发上,撑着自己的脸频。就平常总是闪亮动人的她来说,今天的服装相对较为低调保守。原本蓬松的豊润卷发也罕见地编成了一条辫子。

您的朋友来了。

她没有对服务生带来的客人做出太大的反应。只默默地等待对方坐下、点好饮品。明明早就已经成年,但是对方似乎还是没有点酒精类饮料。

等到服务生不见纵影之后,蕾才重新调整好自己的坐姿,轻轻啜饮一下眼前的短饮型鸡尾酒,然后才开口说出:不好意思突然把你叫出来。

不似平常,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而是冷漠、疲値,以她来说算是相当罕见的表情。

……不会。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在旁边沙发上浅浅坐下的庄户茉铃。训兽师卡夫卡的妆容早已卸除干净,脸上只拍打了一些化妆水。

双方都结束了今天的夜间公演,夜色也已趋深沉。

由于茉铃从不认为歌姬安徒生对自己有任何好感,所以当她透过经纪人口中得知这个邀约的时候,确实感到一丝惊讶。同时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无法拒绝。

这一阵子,歌姬安徒生周遭的气氛一直相当尖毅刺人,而这股气氛也已经散播到整个少女马戏团之中。没有注意到的担纲演出者,可能只有每天都为了表演节目而拼命的圣修伯里而已。

我有件事想要间你。蕾的话中流露出一如往常的傲慢。

你应该还要赶末班电车对吧?我就直接问了。

直到这时,她才总算看向茉铃的侧脸。

你知不知道恰佩克的联络方式?

茉铃无法立刻回答。她还是望着窗外的海湾,视线也没有移动分毫。默剧演员,恰佩克。过去也有许多人拥有过这个名字……但是会让蕾开口询问的人,就只有一个而已。

为什么问我?

垂下眼皮的茉铃反问。就某种意义来说,这间题也很残忍,但是蕾并没有因此而受伤。

我以为你可能会知道。

蕾仿佛把自己埋进了沙发椅背一般,像是呼吸似地回答。这时服务生送来了一杯漂浮着薄荷的彬橘味饮料。她凝视着饮料说:

假设,我将来变成了可以干涉马戏团营运的人。

接着说出了相当奇妙的假设。

然后我说我要强制卡夫卡退休,让恰佩克再次回到马戏团。到时候你会怎么办?

茉铃用眼角督了蕾一眼。她立刻从周遭的气氛了解到这番话不是在开玩笑,而且也不是单纯惹人不快的话。

可是为什么要问这个呢?茉铃心中默默想着。真想这么做的话,直接做就好了。如果真的可以办到的话,就算自己出言阻止,她也不像是个会改变自己想法的女性。

……姑旦先不论我的进退。

所以茉铃淡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恰佩克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两人的脑海里,都浮现出一个留着美丽黑发、宛如人偶一般的少女。然而茉铃非常清楚,这个少女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蕾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因为她已经不是恰佩克了。请找新的恰佩克过来吧。

才艺表演学校里一定还会诞生出新的恰佩克吧。念及此,茉铃有种极为理所当然的感觉。

这个回答,让蕾不快似地敲起了脸。

意思是说,就算被开除,你也无所谓吗?

……反正总有一天,一定会离开舞台的。

自己的表演并不是永恒。茉铃早已了解到这一点。尽管她为了这些可能会留下的动物,心里默默期待着将来能有继承名号的驯默师出现,可是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掌控的事情。

茉铃望着蕾放在桌上的小手。没有半点皱纹的美丽双手,指甲仿佛海面晨曦般闪闪发光。那只手,正在微微发抖。

身为安徒生的她,似乎打算做出某项决定,某项重大的决定。不对,她可能早就已经决定好了。茉铃心想。然而不管她的决定到底是如何

不过

茉铃把手叠放在那微微发抖的手上。把充满伤痕的手,放在那因为冷气而冰冷的手上。

只要我还待在马戏团,我就站在你这边。

她笔直地注视着蕾因为惊讶而瞎大双眼的脸。虽然无法露出笑容,但是为了将自己的话语传达给对方,茉铃真挚地说道:

因为她要我对你好一点。

恰佩克是这么拜托我的。

说完这句话,茉铃手下的蕾的小手,立刻颤抖得更加厉害。把对方的手挥开也好,抽走自己的手也好,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

蕾就这么持续颤抖着,垂下了长长的睛毛,轻轻动着嘴唇,以沙哑的声音,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低声呢喃:

我要推翻所有的一切,我要守住所有的技艺,守住马戏团。

除了身为展示品的痛苦之外,我要把所有的暴力摒除在外。蕾这么说道。她的愿望,绝对不是简单就能完成的东西。相信一定会因此扭曲,备受痛苦,可是她还是决定要贯彻到底。

夺取,以及被夺取。对少女们来说,这样才是正确的。

蕾,也就是安徒生,她要以全新的方式守护马戏团。

那么,我就守护你。茉铃终于能够对蕾立下譬言了。

扑克牌有四种花色,对吧?

爱泪毫无任何招呼,直接丢来这么一个话题,让躺在床上的我从书本当中抬起头来。现在是平日的中午,像平常一样来访的爱泪似乎完全不知道我和母亲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爱心、方块。

因为她暂停在有点奇怪的地方,所以我接着正在更换花瓶水的爱泪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黑桃和梅花?

没错!

爱泪一个转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我的双胞胎妹妹,今天的心情似乎好得有点不可思议。她让阳光扩落在脸頼上,露出健康的笑容,然后开口:

是梅花对吧。不过你知道吗?这其实是错的喔。

我还没有真正加入对话,不过她自顾自地说了你也不知道吧?延续这个话题。

这个梅花,好像是日本人特有的认知方式喔。注:日文原文为,苜蓿草,为使读者易于理解,此处以台湾习称之梅花取代。还被人家笑说是类似方言的说法呢。本来应该是lub也就是棍棒的意思喔!

根本没听过这种事情呢,对吧?爱泪如此征求我的同意,但是我也只能含糊地微笑以对。我当然不知道扑克牌花色这种无意义的事,但是话说回来,爱泪到底是从谁的口中听说这件事、到底是被谁取笑……而且还把这些事情,用这种诉说着淡淡的幸福回亿一般的口吻说出来。

告诉爱泪这些话的人是谁呢?

我这么一问,明明是自己提起话题的爱泪立刻吞吞吐吐起来。当然,只要听过她至今告诉过我的话,马上就能猜到到底是谁灌输她这样的知识。

是当爱泪代替我站上舞台时,第一个买下她的特别席的人。来自美国的二十一点发牌员。

他曾经出手救了陷入绝境的爱泪,而且现在也依然秘密地有所交流。只要听过爱泪说的话,就能轻松猜到这件事情。

由于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病房,所以完全不知道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是怎么样的人。而我也不知道爱泪现在到底是在犹豫些什么。

……对不起。有件事,我一定要向泪海道歉才行。

她最后好不容易说出口的话,让我有点意外。所以我继续保持沉默,无言地催促她说下去。

我不是片冈泪海本人这件事情,被安东尼知道了。不过他一直都有帮忙保密,而且现在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从她眼中流露出来的感情可以看出来,爱泪是真的打从心底为此感到抱歉。她原本就是不擅长说谎的孩子,更不是做得出各种伪装演技的人。只要下了舞台便是如此,相信应该也有其他人发现她是另一个人吧。

不过,由于我至今一直没有和周遭的人交流,所以大家都没有证据,而且也没有可以证明的方法。因为就算想要证明,在现在的艺子以及针子当中,根本就没有人能够表演得如此精堪。

没关系的。

我低下视线,仿佛呼吸般轻声说道:

那种事情,没关系的。

视线前方,是我握在手中的文库本。那是我的圣经,世是我的教科书,是我已经读过无数次的,圣修伯里的夜间飞行。

我的视线追着这一段文字。

卢鲁,你这一生当中,曾经把精力放在恋爱上吗?

恋爱吗,老爷。到底该怎么说呢……

我并不讨厌出现在这本书里的,年老丑陋的职工长。虽然只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配角,但是比起驾験员、比起雇主,却让我有着更多的共鸣。

卢鲁这个名字,不也是种强烈的暗示吗。注:日文发音uu近似泪海u。

欸,爱泪。

我闺上书本,将互握的双手用力抵住眼睛,低下头,像是强忍住泪水一般询问。

……喜欢上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那是我无法理解的事情。我心想。在那个舞台上线放光芒的爱泪、美丽动人的表演、站上该处的喜悦,另外再加上理解者和恋情……如果这些东西她都已经得到了的话

那么就算我这个人不存在也没有关系了,不是吗?

泪海,你怎么了?

会痛吗?很难过吗?她一边问一边轻轻摩擦着我的背。那双柔软而又温柔的手,反而助长了我的眼泪。我觉得自己仿佛快要崩溃了。

如果现在必须感受到如此凄惨的感觉,我还不如不要存在就好了,还不如那个时候直接死掉就好了。我到底是觉得可以杀掉爱泪就好了?还是自己死掉就好了?

或者是,当初发现自己的脚瘫痪了的时候,如果能够直接放弃一切、离开舞台就好了。要是没有依赖别人就好了。若当时放弃了话,现在就不会这样哭泣了。

可是。我还是想着可是。可是,若说我想要回哪里去的话。我的归处,当然只有一个。

被她温柔得令我流泪的手臂环抱,我不断地祈求。拜托,带我回去那个马戏团吧。

喝采声与聚光灯。

不管我被人从那里踢落多少次。

我还是想要,回到那个秋千上。

这一天夜里,我在半梦半醒之间。

忽然,飘来了一股刺鼻的香水味。和花朵的香味不同,而且也不是女用香水。

隐含一丝苦味,类似水果的腐臭气息,还有完全不适合医院的香烟毒素混合其中的味道,冲进了我的鼻子。

那是属于夜晚的,属于那条街的,快乐的气息。一想到这里,沉睡中的意识顿时清醒。

我用手手肘撑起身体,全身僵硬。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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