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衍冷眼看着,呼吸一窒,按在老树上的手竟是生生地扣下一块蚕蜕,惹得他恶心地揉搓自己手指。他从脚边摸了一块石子,将自己小心翼翼地掩藏在树冠后边,瞄准了方向刚想一丢

温热有力的手掌按住了他,轻轻取走了他掌心的碎石。

他转过头,发现是个眼熟的人,很得太子的信任,一直住在东宫。

文君衍知道他,是原来御史大夫的长子,唤作沈镜。

他做出个顽皮的表情,吐了吐舌头,“啊”了一声挣脱沈镜的手,然后学着顽劣不堪的七哥一样猛地一推他蹲下去,借着灌丛盖住自己的身影。

那边的人听了这边的动静纷纷看过来。文君衍听到沈镜走过去,似是惊讶地对他说:

“小唐公子怎么在这?唐尚书刚还和陈翰林提起您呢,说是陛下今年喜逢六十大寿,要再开恩科,点了陈翰林做主试官……”

总之等文君衍回过神来,唐文龙已经走了。那浣衣的宫女低低地、温婉中带着柔媚地道了句谢,却只得了沈镜一个冷淡的、礼貌的回应。

“不打扰姑娘的正事。”

可沈镜并没有离开,反是折道回来,想他似的蹲在矮树丛后边,笑着问:

“八殿下躲在这,是在玩什么游戏吗?”

文君衍看着他,歪了歪头,答非所问:

“唐文龙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马上走了?”

沈镜一怔。

文君衍继续说道:

“他早上还调戏过绿柔姐姐,捏了她的……,那时候父皇身边的德公公路过劝告他,他也只是拖着绿柔姐姐去了原湖边上。你只是太子哥哥身边的人,为什么他不听德公公,却听你的?”

“为什么?”

面前之人沉默了一会,对他说:

“因为陈翰林的嫡女,便是小唐公子明媒正娶的夫人。他头顶上还有几个哥哥,都是没点真才实学的混囊子,还得靠唐尚书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一时半会自然轮不到他……但若是靠岳父而不是家族的打点,纵然兄长们有些许怨言,也不会多说什么。”

文君衍毕竟在宫内,对外廷世家们的弯弯绕绕并不了解许多,第一次听得,方才伪装出来的天真笑容顿时散尽。他攀了一枝绿叶,挡在自己的面前,说道:

“或许是这样吧。可一定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你没有说出来。”

就这那些碧绿的叶子,他凑到沈镜前面,无不恶意地说:“因为德公公只是父皇身边的人。父皇这几年年纪大了,越发不管事,连着德公公也人微言轻起来,他自然不把德公公看在眼里。可是你不一样。”

“你是三哥身边的人。三哥是太子,未来的储君,他身后还站着谢相。若是你在三哥面前添油加醋地议论他几句,他日后就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了。

他不怕父皇,可是他怕太子,怕谢家,对么?”

这是世家间人尽皆知却秘而不宣的等级链条。文君衍暗地里观察了唐文龙很久,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兄弟们对文君仪的警惕与讨好,这才慢慢琢磨出来。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沈镜居然拿下他手中的树枝,丢在一边,冲他笑了一笑。那笑里有赞许,还有讽刺,树荫里漏下来的那点碎光落在他半挑的黑眸中,明明是点亮了,却无端端地显出几分可怕来。

“衍殿下真是聪慧。”

“那您能告诉我您分别对小唐公子的所作所为心生不满,却为什么不上报太子殿下呢?太子殿下的德行有目共睹,若他知道此事,定不会做出有损公正之决。”

文君衍周身的气息不自觉颓丧下去,眼底泛起浓重的阴郁。他百无聊赖地绕着手指,说道:

“没有用的。”

“就算他是个色胚,废物,渣滓,可是他的父亲是唐尚书,他的大哥娶了谢家三小姐,三哥的表姐”

他不断压低的声音里怀抱着仇恨与等同的畏惧:

“三哥?没错,三哥会很生气,可是唐尚书会求情,唐司正会求情,过去的谢小姐、而今的唐夫人,自然愿动举手之劳。除了罚点无足轻重的金银,什么也不会发生。”

就像那个没有牡丹饼的早晨。

“更何况,没了这个唐文龙,还会有下个,下下个!三哥背靠谢家,谢家的姻亲、门生、沾亲带故之人,又何止这一个?尊贵的太子殿下当然知道,世家里有蛀虫,可他能大义灭亲一次,他能把那些坏胚子都一个个找出来掐灭吗?”

“他不能。”

文君衍用脚碾了碾石子地,那些从他心底、从他的过去、从他蒙受污名死去的侍女身上燃起的熊熊火焰,不过能支撑这么些话而已。说到底,他比文君仪还要缺乏权威与力量,否则,也不会只敢躲在树后边扔扔石头而已了。

他才是那个什么也做不了的人。

这天下啊,到底是文家的,还是这些盘根错节、环环相帮的世家的?

只手遮天……这手,难道只有一只吗?

文君衍想的入神,叹息一声,却被面前的人按住了手背。沈镜的手掌十分宽厚,却没有一点肉感,瘦削的指节下隐藏着不容错分的魄力。他有点迷茫地抬起头,就听见沈镜说道:

“你想让他罪有应得吗?”

他的眼中有波光粼粼的树影,文君衍无法确切地描述那像什么,却觉着心中有莫大的感慨升腾起来,尘封多年被埋没的不甘在一瞬间被勾起,点燃。

“殿下,你想赢吗?”

文君衍张了张嘴。

他终于意识到,这个和他一样蹲在树荫底下的青年,也如他一般,为着不公的命运燃着心底的冷焰更旺盛,更幽森。

“我想赢。”

恒帝六十大寿的第二天,奉命洒扫凤鸾宫灵位的宫女惊讶的发现,唐尚书的小儿子衣衫不整,搂着两个宫女,在谢皇后的寝宫内呼呼大睡。

恒帝最思念、最情难自禁的时候,也不过抱着曾经共眠的被衾,在这张床榻上短短地休息一会而已。

雷霆盛怒下,难有幸存。

唐文龙很快被朝堂除名,被妻子休夫,被家族流放。他一无所有地离开京城,接受他曾经嗤之以鼻的命运。

文君衍在海棠树下埋了三块牡丹饼,一件小孩子的衣裳,还有一份仔细保存的回忆。

沈镜牵着他的手很温暖,说话的时候也大多是温声细语,带着隐晦却不冒犯的指导。那是一种文君衍从未从长辈身上探知的情绪,烫得他从心尖尖开始沸腾起来。

他垂下眼,按捺住心底脱笼而出的恶兽,小心翼翼地问道:

“三哥待你不好吗?”

沈镜顿了一下,答道:

“太子殿下很好。是我妄自期望太多他给不了的东西。”

沈镜脸上浮现出怀恋而向往的神情,话语中是歉疚混杂着决绝,可这却让文君衍难得地安心下来。时隔多年,他终于再次将文君仪不曾拥有的事物捏在手心。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

春风吹散迎面而来的话,那些自信的字句扑入文君衍的耳中,即使过去了很多年,文君衍也牢牢地记在心底。

“殿下只要努力准备,成为一个优秀的帝王便可以了。剩下的,臣会替你赢到手边。”

“可那或许是个并不容易的烂摊子。即使是这样天翻地覆的天下,您也愿意接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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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从封雪山回宫后一下子便得了重病,可就是这般,也要强撑着身体开一场朝会,轮流震慑心思浮动的世家大臣。文君衍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在畏惧中带着点跃跃欲试的左右兄弟中显得平庸而不起眼。

他抬起头,就看见朝臣的最前方,年轻的工部尚书平乱归来,神色略有疲乏,可一双眸子乌黑透彻,在一干眼瞳浑浊的大臣中惊艳绝然。

他与他对上双眼。

文君衍突然想到沈镜在众多正儿八经的学案中,像是不经意又像是哄孩子那样,偷偷加塞的那一本志怪神传。

古有后羿射日的传说,而今也有这样勇而无畏之人,胆敢冒着烤炙的危险,抱着太阳沉入海底,让世间重回黑暗,星群重归璀璨。

而他将成为月亮,永远地注视着那个将太阳埋葬的人。

准备期末考去了,大概1210之后就free中间大概率没有更新,然后会在寒假里写完。

1121留

虽然是文君衍的番外,但其实也隐晦地展现了沈镜的心路历程。。?

他的母妃对他不管不顾,由宫女照顾长大,先帝又只关注谢皇后和太子文君仪,沈镜对他来说是兄长也是父亲,还是第一个教导他如何“反抗”和得到想要东西的人。

他也并不是无缘无故地就对秦霈一见钟情的啦,一是因为秦霈是个很不“后妃”的人二是因为她曾经将要成为文君仪的未婚妻三是因为她或多或少地让文君衍想起以前照顾自己的宫女牡丹。

最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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