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秋不说话,只是耳后悄悄地红了一片,看得芙烨心中欢喜。宫秋不再推辞,把着琴为芙烨演奏时新的曲目。
芙烨不知不觉闭上眼听,一只手细细摩挲着木纹琴上密密匝匝的纹路。迎着宫秋身上似有若无的桃花香,她轻轻扬起嘴角,想着今日,也许
这把琴的正面便能推上一道纹了。
她比之母妃,可真是幸运了太多。
“殿下。”宫秋突然停了手中的琴,轻轻唤她一声。
“怎么?”
芙烨刚出声,便见一道锋锐的冷光凌空刺下,伴着宫秋身上淡淡的桃花香气扑面而来。那是她特意找人定制的香粉,取清晨高山中摘下的白桃细细研磨制成,一时间竟迷得她有些目眩神迷。
朴实无华的匕首贴着她的下颚划过,割开一道不浅的伤痕。宫秋颠了颠匕首,抿紧了下唇,像是终于确定了方位一样,反手便是一刀。
芙烨来不及细想,抄起手边的木琴一挡,刀锋挑起的木屑四处爆开,溅了一地。刀光一闪,乐师已逼至芙烨的身边,他的脚轻轻一勾,便把芙烨绊倒在地。
“宫秋你!”
一双纤细的手直接卡住芙烨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来。
宫秋手指上有薄薄的茧子,只有肌肤相贴时才能感受得到。那是宫秋在宫里做苦力的时候落下的,就算芙烨后来用药膏好生保养,还是留下了淡淡的印子。
而这双让她异常喜爱的手正掐住她的咽喉。
“殿下在宫里过得开心吗?”宫秋突然出声道。
“秋是不开心的,”他又自己接了下去,“天子当前,不论何人皆是蝼蚁,是走狗,是奴婢。殿下金枝玉叶,自然看不见旁人的苦。”
他一脚踢开芙烨挡在身前的木琴,凹凸不平实木在地砖上滑行发出刺耳的声响,惹得他皱起眉。宫秋几乎是整个人将芙烨压在地上,一手扼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抽出短刀,照着她的后脑干脆利落的一刺。
那是芙烨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么近地看见宫秋睁开的双眼。
乐师的眼睛从不会落在人的身上,只是注视虚空。
她不能……在他的眼中停留。
空中飘落一句幽幽的叹息:
“殿下,来世别再做文家的人了。”
<<<<<<
室内阒静无声,宫秋微微急促的喘息,也迅速地平静下来。他站起来,就着一旁的帷帐粗粗擦去满手的血迹,说道:
“死透了吗?”
连着小院的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人,穿着一袭窄袖白底粉裙,翘圆头鞋碾过拖地的帐纱,悄无声息。女子的脸上有一道深褐色的痕迹,上头的血迹已经洗尽,却没上药,外翻的血肉狰狞而恐怖,看得人心里发怵。
正是芙烨的贴身女官魏雪。
她也不管宫秋看不看得见,先朝他行了个礼,而后才蹲再芙烨身侧,伸手搭在她的侧边脖子上,细细感受脉搏。
不过几个呼吸,她便恭敬答道:
“确死无疑。”
“好极了。”宫秋听见她的话后,朝她的方向走过去,“之后该如何行事,你心中应当清楚了吧?”
“是的。”魏雪面无表情地答道,“我与驸马有私情,怀了他的孩子,不慎被长公主发现落胎。驸马死后,殿下脾气越发怪戾,对我肆意打骂。我心中恨意难平,私下里见了江老夫人。
老夫人指使我将殿下带到江府私宅,又招了流穆馆的男倌,打算下迷药,告殿下一个丧期不贞。殿下不知这里是江府,言语之中对江驸马与江老夫人多有辱骂,被忠仆刺杀身亡。”
“好姑娘,记住你的使命。只是别牵着这么一副死人语气,长公主欺压你多年,你该开心才是。”
宫秋对着她笑了笑,松开了按在她肩上的手。
“楼主会记得你的功,在南边将你的弟妹平安抚养长大。”
魏雪僵住的脸上多了几分神采,她深深地低下头去:
“谢谢宫大人。”
魏雪转身出门,唤宫秋的贴身小厮去了。宫秋低着头,轻轻抚摸着檐柱外边精雕细刻的仙鹤白云纹,一言不发。
他突然想到了芙烨抵着他短刀的那把琴,蹲下身去,沿着三级台阶一路摸索过去,终于在靠近墙角的地方碰到了琴身。
掌下是密密麻麻的琴纹,深浅不一,边缘木质的老化程度各有差别,不是在一个年份打下的。雕琴的人手很笨,起和末处还留着断开的木茬没有刮干净,线也不直,摸上去歪歪扭扭的。
不像是常做这事的。
宫秋一寸寸摸过去,却在琴身中部摸到一道突兀的纵痕,深深的劈斩,将十数道琴纹尽数斩断,果决而无情。
他大睁着眼,却只能看到浅浅的琴的轮廓,那些刻下爱意与孤独的琴纹,腐烂在一片虚幻中,在他的视野中消失无踪。
照料他的贴身小厮飞奔过来,仓皇将蹲坐在角落里的宫秋扶起,急切地问道:
“大人,您的眼睛还好吗?睁得太久,就算用了楼主的药恢复,也会真瞎掉的!”
宫秋合上眼。这湿热的天气,将他的眼角吹开一滴透明的水珠。
选自宋陆游梅花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