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镜正走在深夜的巷道中。

四下无人,一切都静悄悄的,暗处却有浮影晃动,在他转身背过去时发出“吱”一声响,好似有什么妖魔鬼怪在无声地窥视一般。

他踩过湿蒙蒙的青苔,不经意间跌了一跤,勉强扶住一旁的砖墙,却也因此磕到了额角。再抬头,昔日的沈府立在眼前,门户大开,里头有欢声笑语,盈满窗橹。

他的心蓦然疼得厉害。

十九岁的沈镜仔细搜寻自己的记忆,除了前阵子掩盖秦枕危不慎打碎的白釉唇口碗,他将碎片包起来埋在院前的树下时被父亲发现了之外,总是轻快与轻快,盛满了笑歌。

只是一眨眼,面前的大宅却突然着起火来,沈镜却像是被定在原地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几个眼熟的家仆拎着水桶仓皇地跨过门槛,还没走几步,就被不知何处射出的冷箭洞穿头颅。

沈镜最后看见的是在府里做厨子的贺九,脸上豁开一道伤口,借着墙边那棵矮矮的酸枣树攀上围墙。他身后却冷不丁地飞来一把大砍刀,精准地砸在左顾右盼的贺九脖子上,脑袋夹着树叶飞出去,又骨碌碌滚到沈镜脚边。

窒息感越来越重了。

沈镜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才发现自己喘得厉害。静黢黢的夜里没有旁的声音,一轮明亮的圆月安静地倾听着火舌舔过松脂爆开噼里啪啦的声音,和沈镜愈来愈重的呼吸。

“……你醒醒?”

“鉴之?沈镜!”

一阵大力掀翻他身上薄薄的布衾,沈镜尚未张开眼,便感觉温热的肌肤贴在他盗汗的额头上,亲呢地蹭了蹭。柔软而有力的手掌捏了捏他的手指,顿了一下,才缓缓地贴上他侧过去的后背,轻轻地按了按琵琶骨旁的穴位。

压抑地感觉总算消退了点。

沈镜一只手撑着坐起来,便听见秦枕危问他:

“怎么,魇住了?”

他转头看过去。秦枕危侧坐在软塌边缘,翘了个二郎腿,没点正形。他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眉眼弯弯,一下子驱散了沈镜心中暗得滴出墨的阴郁。

“没什么……”沈镜把额前的乱发撩开,又发觉自己的发冠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解了开,和墨蓝的发带一起整整齐齐地叠在一旁的小桌上,叠了三折,看手法不像是府里侍候的下人做的。

他只好用手随意地抓了抓两边的头发,没让他们散得太开。却看见秦枕危不知道从哪翻出一把花鸟拼月形状的桃木梳,自然地朝他伸出手,接过那些凌乱的长发。

“你怎么还没走?是要赖在我沈府,让我留你用晚膳不成?”

沈镜斜睨了他一眼,就见秦枕危嘿嘿一笑,仿佛一心一意乖巧梳头的模样,低头不言语,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只是不冷不热地轻哼一声。

沈镜这几天借着受袭的名头在家休养。

文君衍派来的太医心照不宣地将他的病情说重了些,只说伤口上染了轻微的毒,丞相身体虚弱,这几天暑意渐浓,怕是受不住。文君衍便顺水推舟地免了他十日的早朝,好躲去这几堂上的争争吵吵。

此次江家把事情闹大了去,硬是要让长公主给个说法,秦闫与颜瞿申二位家主被江大人不厌其烦地拦了好几次,来信中可是明里暗里地抱怨了不少。

沈镜是世家的首脑,这事本该由他出头,只好借口推辞了去。

没过几日,大小世家的后辈纷纷上门来“探望”病情,全都被沈伯以“身体不适”的由头推辞了去。只是秦颜两家的问候不好婉拒,他便靠坐在庭院里的软塌上见了客。

……谁知道带了秦闫信件过来的,竟是秦枕危。

“我也是求了兄长好久才被准许过来的。”秦枕危嘀嘀咕咕地说道,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灿烂,映得他插在腰间的几朵娇艳艳的花黯然失色,“听闻我和你重修旧好,父亲和兄长都甚是欢喜,这才同意了的。”

“你这一病可是轻松,外面就是天捅破,也和你没什么关系了。”秦枕危一脸不耐烦地接下去说:

“陛下将长公主禁足在府中,派人前去收敛了江容云的尸首。江老夫人不肯将爱子交出去任由仵作尸检,可是闹了好大一个不愉快。她又带着长子求到秦府去,这些天没少折腾。”

“我看,她就是要把这件事嚷得人尽皆知,好让陛下碍于皇室的颜面多给些补偿。只是这嘴脸也太难看了些,几个世家都懒得插手,让他们自己折腾去。”

也就可惜了江容云,死得不明不白,还要被母亲拿去做文章,给自己的兄长铺路。

“江家一贯如此。”

沈镜轻轻地应了一声。

正是春消夏浓的时候,暖风熏得沈镜眼角干涩,幸好他压住了一连上头的几个哈欠。沈镜脚踝上的伤并无大碍,只是应着这个时节又湿又软的天气,催的人昏昏欲睡。

“你的脚,没什么事吧。”秦枕危漫不经心地提起,“虚室应该时时跟着你才对,怎么这样不小心。你做丞相这几年,大大小小的暗杀也碰了不少,怎就这时候出了差错?”

他看沈镜眼神闪烁,干脆行过来,蹲下握住他的脚。沈府的下人们怕听见沈镜与客人的对话,早早地退了去,此刻竟也没有人阻止秦枕危这堪称无礼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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