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镜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秦枕危双手抱着头,一双泛红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他,好似要把他接下来说的话刻入心中。秦枕危现在的模样,与那个他印象里倜傥风流的秦二公子,大不相同。

他哭了。

秦枕危总是那副天塌下来高个的顶着、奄奄一息也不碍着他今日寻欢作乐的模样,纵然被秦闫拖回府里打断一次腿,他也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

沈镜以为最最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就是脆弱。

“你接着说啊!你怎么哑巴了!”

秦枕危上前一步,颤抖的指尖按住了沈镜欲要开口的唇,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沈镜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之上。

“如果你听不到我的心在说些什么,那我今天就跟你说个清楚。沈鉴之,你给我明明白白一字一句听好了”

“它告诉我,就算我装得再好再像再轻浮,我喝醉时想的是你,我梦醒时想的是你,我心里眼里都是你。我是这世上最大的王八蛋和最笨的傻瓜,因为我还要骗自己对你毫无感情。”

“它还告诉我,这十一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好,我想见你却不能见,我想念你却不敢念。

我不敢回景和院,是因为看见那里的物就会想起当初的点点滴滴

我与故友闹翻再不相见,是因为害怕他们会在我面前提到你

我整日厮混醉生梦死,就是因为但凡头脑得了清闲,就忍不住会去想你!”

秦枕危盯着面前的人,目光灼灼:

“你如果忘了我,为什么在青楼碰见我会感到愤怒?你如果忘了我,为什么要叫林寒深照顾我?你如果忘了我,为什么要亲自把我送到山下就医?”

“沈镜,你明明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为什么非得逼自己说伤心的话?”

“……秦侍郎当真是喝糊涂了,才说出这么些胡言乱语来。”

沈镜挣开秦枕危的手,后退一步,用冷淡的眼神看着这个已经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的人。那些在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悸动与不忍,好像秦枕危的错觉似的无影无踪。

不、不要!

“沈某年纪尚轻时,曾多次得秦尚书指点,解决了不少困惑,心中感激,因而对两位公子多有照拂。哪想我的这些关照竟然引起了秦侍郎的误会……”

他脸上的笑容温柔得体,发乎礼而止乎礼,完美无缺。

“秦侍郎怎么说也是有妇之夫,与男子拉拉扯扯,难免被谬传为断袖之癖,于名声有碍。这些话在沈某面前讲讲也就算了,切莫在外人面前伸张,传到秦尚书耳中,他怕是又要不高兴许久了。”

他的话中亲近里带着疏远,如同一阵天际飘过的白雾,有湿意扑面而来,抚过却滴水未沾。

沈镜推开还欲上前的秦枕危,微微侧过头去,摆了摆手:

“更可况,我与府上的小小姐已互许婚约,明年便要成婚。秦侍郎,还行自重。”

他手指用力,半推半抓地把秦枕危按在座位上,垂下眼看秦枕危两腮随酒意上涌的桃红,和眼角的点点湿意。沈镜弯下身来,踏入这酒楼后头一次唤了他的名:

“枕危,梦早就结束了,你怎么还不懂呢?”

沈镜抓着他肩膀的手一点点用力,痛得秦枕危几乎想挣脱开去,又不愿错过沈镜难得的靠近。那些轻柔的话一字一字飘进了他的耳中:

“我从未觉得你有愧于我,也早就忘了年轻时做过什么傻事。你不要把自己的内疚强硬地塞给我,因为我真的不需要。”

“如果想到我真的让你如此不堪,我以后会尽量避开的。”

沈镜站直了身子,淡淡扫过酣睡正甜的褚乐言,和趴在桌上失魂落魄的秦枕危,收走了桌上尚且点着檀香的手炉,朝秦枕危略一点头:

“那么,沈某还有事,暂且告辞了。”

他踏过门槛,一步一步朝外走去,听得合上的门扉中隐隐传来一声压抑的哭喊。候在门边的虚室轻手轻脚地跟在他的身后,为自家大人裹上厚厚的羔裘,默不作声。

外边的世界仍旧是元宵喧腾的夜,热闹的灯火和欢声笑语,将彼间屋子里的沉郁凝重一扫而空。沈镜沿着木梯徐徐而下,想起刚刚的场景,不由轻轻笑出了声。

在一怒一笑都能拨动你心弦的人面前,说一句不愿说的话,比做一件不愿做的事,并不简单多少。

可沈镜早已过了任性的年纪了。

他早已能对尸山血海微笑以待,对勾心斗角雍容雅步,对尔虞我诈惯若寻常。

这些话,这些事……根本不值一提。

沈镜按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残留的热感灼得他双目有些刺痛。

再说了

既然已经装了十年过客,又何必分分合合,再受来日歧路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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