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没什么大碍,林寒深长出一口气,脱下身上的保暖的外袍给秦枕危。秦枕危也不扭扭捏捏,接过了披上,挡住了迎面呼啸不已的寒风,缩在毛皮领子里道:
“谢了。”
两人寻到一处山洞避风。林寒深找来一些枯木,拿他没进水的火折子生了个火堆。见秦枕危安安分分待在一旁烤火,神色舒缓的样子,他紧绷的神经总算松了点,倒是坐下来对秦枕危道:
“我还以为你肯定要大声咒骂那群上山来的刺客不长眼呢,这下也省了我安慰你的工夫。身上伤怎么样?”
生死大难一场,林寒深言语中不禁带了几分亲近。
秦枕危以一种怪异地姿势靠在石壁上,他身上到处都是伤口,磕不得碰不得,又累得厉害,只能拿没受伤的一小块右肩顶着。听了这话他哼哼两声道:
“死不了。”
他侧头看向林寒深,一双狭长的凤眼中带了点取笑,仿佛现在落魄的另有他人似的:
“怎么,听这话林尚书对秦某不满很久了?”
“你但凡平日里少说几句混账话,我也能对你的那些懒散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不是丞相大人让林某多少关照你一些,我可不会在户部那群人面前给你好脸色看。”
听了这话,秦枕危神色一动,又淡淡地移开目光,像是不经意地问道:
“丞相还让你关照我?”
“是啊,在我还是左侍郎的时候。”林寒深拿树枝拨动了下火堆,让火焰更旺一些,“那时候王尚书让我把户部当月的支出情况拿去给丞相大人过目。丞相在临走前把我叫住,让我在你上任后帮帮你,别被御史台的人参上一本。”
他转过头看着秦枕危,语气有些不善:“秦侍郎也不辜负他的期望,上任不过两个月便风风雨雨捅出不少篓子,丞相大人自然也是知晓的。你当你不小心把刑部经费的账本扔进火盆里烧了半本是小事?”
林寒深烦躁地拿树枝戳了戳火炭,“那可是我和丞相大人一起连夜补的,这才赶上了两天后的早朝。丞相大人本就为国事操劳,这朝廷里还有那么多尸位素餐之人你不为他分忧就罢了,以后少折腾麻烦!”
“我是……没想到……”秦枕危垂下头,眼神有些飘忽,干巴巴地开口说,“下次会注意的。”
林寒深看着他双手抱肩缩在外袍里的样子,眼睛里映出熊熊燃烧的火光,片刻后移开,语气稍微缓和了点,起码没那么多的味了:
“我是十三年前来京城赶考的贡生,家里穷,父母和妹妹缩衣节食一整年,才省下五两银子供我考殿试。但就算我绞尽脑汁,这点盘缠还是在路上就用光了。在京城寻不到做工的地方,我死皮赖脸地在一家客栈的马厩睡了三天,靠好心的老板娘施舍剩菜剩饭才勉强度日。”
林寒深看着自己的手,虚虚握了握,“我那时摸着仅剩的一串铜钱,都想着要不还是回乡里去,一辈子做个穷种地的也就罢了。但就在那天早上,客栈老板娘告诉我,沈家大少爷为自家弟弟妹妹庆生,给在京城备考的穷苦考生每人发十两银子。
我被老板娘带到沈府门口的时候还颇有点不知所措,在一旁温书的沈少爷见我实在可怜,还特意叫下人给我拿了件干净的衣服。”
“沈家出事的时候,我不过是个小官等丞相大人重回朝堂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官。我什么忙都不曾帮上,到头来还是丞相大人提拔我去了户部,又在几位大人面前举荐我,我才有的今天。”
“我知他一心为民,勤政慎独,我知他匡扶幼主,重整朝纲。林寒深身无长物,如今总算是坐到了这个位置,惟愿在朝堂中能帮扶大人一二,这也是我唯一能替他做的。”
“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极好的。”秦枕危喃喃道,他撇过脸去,林寒深见不到他现在作何表情,“若是世人都这么想,世人都见得他的好,他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行在风口浪尖上。”
“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强撑着倦容。”
“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
林寒深在洞口来回踱步,这话语中透出的意思简直让他不敢置信。他终于是忍不住,一个箭步冲到秦枕危面前,拎住他的领子道:
“你既是知道,十一年前,你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咬牙切齿,声音既愤怒又痛苦。
“你可知那时他们都是怎么说丞相大人的?你可知那时他多少步履维艰,受尽奚落眼冷?”
秦枕危被迫抬起头来,将视线落在林寒深身上。
“你是寒门中人,哪懂得世家贵族那些虚与委蛇,笑里藏刀。”
他声音刺耳嘲讽。
林寒深第一次从他满是笑意的桃花眼中看到深深的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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