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一事困扰修灵多日,此刻有幸独处,不知鉴之可否为我解惑?”
沈镜颔首。
“修灵请讲。”
“韩子于五蠹中曰:圣人不期脩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批评历代君王以先王之政治理当世的百姓,实在是守株待兔,而为圣人笑。但昔日先王治理下,国事顺遂,海晏河清,世人早已习惯了这盛世太平。
然大部分百姓只是得过且过,不解居安思危,纵使有能人志士指出其中弊端,也只能落得韩子一般冤死狱中的下场。此论何解?”
“子曰:在其位,谋其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不管上层之政如何变动,只要天下不生大乱,他们能吃饱穿暖,这便足够了。至于如何改弦更张,是你我这般人才应当考虑的事。”
颜参环顾一周,此刻林中无人,他低下头思忖了一会儿,才接话说:
“太祖曾被乱军困于山坳,行无鞋履,食不果腹,山中又有猛兽相侵,乱军以为太祖必死无疑。而一个半月后却安然步出深山,而后潜龙腾渊,名扬天下。民间有传言说,太祖行至一处,见猎犬一只,虽然食物匮乏,但还是将一部分肉食分给肚中空空的猎犬。而后太祖与猎犬相伴而行,猎犬生猛,接连咬死山中的虎豹豺狼,为太祖除去祸害。”
“太祖继位后,十分感激这只带他走出困境的猎犬,用上好的肉食喂养,长至一人半高,又派数十名侍从前去照料。然而恶犬本性难移,没有兽类相斗后,接连咬死数名下人太祖多少念及年少恩情,只是换了一批人侍养。人不如狗,真是令人唏嘘。不知鉴之怎么看?”
“这个传闻倒是稀奇,沈某不曾听闻。”沈镜理了理袖子,看着颜参敬中带怒的神情似笑非笑,“人终有尽,兽类也不例外。不管太祖再怎么宠爱它,几十年之后也成了一抔黄土。”
颜参眉头紧锁,神色中露出几分难言的嫌恶,又问道:
“若是恶犬留有后代,难道后来人都要永远受这余毒侵扰吗?”
沈镜一时没有作答。他知晓颜参到底在问他何事,颜参也知晓沈镜明白这恶犬所指何物。
“就算曾对太祖有恩,又深得眷顾,几代下去,恩情总是会消磨完毕的。物终有尽,人欲长存于天地间,不过强留三分,”沈镜移开视线,望向远处天子所在的山林,眼中似有愉悦的光,“而剩下的七分他消受不起,勉强接住了,只会摔得更惨,也更可笑些。”
颜参神情一怔,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得沈镜问他:
“修灵,你看那位可是你们吏部的官员?”
沈镜看着从远处山坡上飞奔而下的人,微微眯起了眼。那人胸前深青色外袍上染了点点血迹,怀中抱着一只野兔。行为举止不算可疑,但背后的箭篓却是竹条制作,不似百官的青木箭篓。
二来,这人手里的野兔伤口较小,明显是用箭射中的,然而箭篓中的二十支箭却没有沾上血迹,反而马匹上配的弯刀上有大面积的血渍。
“眼生的很,难道是新来的吗?”
颜参仔细看了看,迟疑道:“这……恕修灵眼拙,并未见过这位同僚。”
“那也许是沈某看错了。车外天寒,暂且失陪。”
沈镜回到自己的车驾中。他隐约觉得那位身穿官服的人有些蹊跷,便吩咐武功高强的虚室跟在那人后面一探究竟,若是无法确认身份就将人押回。
怎料话音未落,一把尖刀闪着银光便从车窗处直直刺入,擦过沈镜厚实的大氅钉在侧壁上。
“大人!”星微惊叫,连忙扑过去。
沈镜转头看去,只见捅破一半的车窗处露出一张黑布半蒙的面孔来。一双漆黑的眼睛中布满了血丝,神情似有疯癫。
他被星微抱着躲过再飞来的一支冷箭,藏到马车里侧。虚室持一柄袖刀踩着窗框翻身出去,一脚踹向那人面堂,伸手便是一刀直入左胸。他冷哼一声,把蒙面人持着袖箭的右手狠狠一扭,那人惨叫一声,袖箭便落到地上。虚室上手便废了他的双臂,翻过来扭在地上,环视一周,向车窗里打了个手势。
星微见了低声说:
“大人,马车外只此一人,已经被虚室生擒。此处是低地旷野,没有树丛遮蔽。尚不确定高处山林中有没有弓箭手,还请大人待在马车中。”
沈镜不做迟疑,将一块令牌塞进星微手中,刚要说些什么,就见远处山腰里一道金色火光直直刺破苍穹,随着一声尖啸凌空爆裂开来。
那是他留给皇帝贴身随从报信的二踢脚,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就立刻点燃,通知山下的守军。
沈镜将令牌把往星微手里按了按,声音已然降至冰冷:
“你拿着此令牌去寻李都尉,告诉他重山阁猎场里混进了刺客,立刻来援!”
出自礼记礼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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