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下人寻来自己做的……约摸是宁州过来的,特意做了夹层,穿着比一般的皮衣要暖和些。”
“哦哦,果真如此。我刚刚还同秦二讲呢,沈大人如此气度不凡,活脱脱的衣架子,什么时候来我重山阁新开的衣坊买点衣服就好了。他跟我讲沈府里养了一批绣娘,大人的衣服不经他手,我还当他在框我呢。”褚乐言一边在本子上记了点什么一边说。
“他真是这么讲的?”沈镜笑笑,“他怕不是说我这人娇贵又任性,既畏寒又怕热,受不了粗糙布料,穿出去的衣服都要提前焚香三日,每件衣服都要寻个不一样的配饰?”
这人秦枕危肚子里蛔虫吗?秦枕危还就是这么说的,脸上和语气都一股子淡淡的嫌弃。
但这话听着比之前的寒暄客套亲近了许多,褚小公子立刻想起了他们这群狐朋狗友里私底下讨论的“沈秦两个人十年前到底吃错什么药了闹掰”,立刻打蛇棍上:
“还是沈大人了解。我见你和子瑜以前关系很好啊,整天形影不离的,这怎么突然就不好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小心翼翼地问。
沈镜的视线移过来,漆黑的眼中略有笑意,但看得人心里发凉。他晃了晃手里的茶杯,噔的一声放在桌上。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他素来不曾流连那些烟花之地,我见他夜夜笙歌,醉得不省人事,略有争执而已。”
这算什么大事?褚乐言心底翻了个白眼,他赌一万两,不不,十万两秦二心里铁定对沈镜有点意思,就当年两人一前一后形影不离的样子,可比秦枕危六年前争着吵着要从春华楼娶那个花魁的时候认真多了。
沈镜的出身便与他们几家不大一样。沈家家风清贵,家教极严,族中子弟向来不参与京城公子哥们的宴会,也只能在诗会这种清雅的地方窥见一面。沈镜当初和秦枕危一道跟着他们下馆子的时候,可不是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再说秦枕危每每参加诗会,一旦输了就有沈镜给他找回场子,笑里藏刀把他们这几个文采一般般的可怜人贬损一通。他们几个并非家中长子,功课抓得不严,在杜太傅的高徒面前自是连连败下阵来。
还有每回秦枕危跟他们去看花魁,总是碰上沈镜得风寒、沈镜跌了膝盖、沈镜闹肚子或诸如此类,骗得秦二连连抱歉说什么也要跑到沈府去,沈镜那时候身体还没那么差好吗!
沈镜看着是个温文尔雅的,褚乐言却总感觉这人没把其他人放在心上除了秦枕危。
秦枕危加冠那天,几个玩得来的或多或少地都送了份厚礼,但当晚他们就见到护城河里漂了密密麻麻上百只花灯,从城墙上俯瞰下去连成“子瑜”两个字。当晚的灯光将整个城门口映照得像是过节,围在城墙上的姑娘们隔着面纱羡慕秦二公子得友如此。
那几个月沈镜手上都戴了厚厚的护手,还有秦二脸上贱兮兮的笑容,直叫人怀疑那些灯是不是沈镜亲手做的。
要说他俩会因为这种小事情闹掰,褚小公子第一个跳出来不信!
“呃……这点事,讲开不就好了。”褚乐言把自己从回忆中拔出来。
“他既不想见我,又是处处躲着,我又何必去寻他个大忙人”沈镜轻声说道,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冷笑一声,“他六年前娶妻都不曾喊我,还是我从秦尚书手中接过的请柬……再说我们两家已经是姻亲,又何必再走得近些?”
沈镜垂下眼帘,心腔中的酸楚再次被莫名而汹涌的火焰反复烤炙。他终不能分辨这种感觉是失望还是落寞,只是早已学会在外人看来毫无触动。
“呵,从此一别,沈某再无挂念。”
踏出重山阁,就见外面落了蒙蒙小雨。虚室尽职尽责地为沈镜撑开伞,给他手里的暖炉又填了新的香木。沈镜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望了望远处城南笼罩在一片阴云中,不甚分明,提出要自己散一会步。
雨来细细复疏疏,纵不能多不肯无。
似妒诗人山入眼,千峰故隔一帘珠。
街上的人影被寒雨驱散,只剩寥寥几人。
沈镜一路沿着巷子随意地走,左拐右弯,竟不知不觉走到一个荒凉破败,又分外熟悉的地方。
这里的一砖一瓦都与十多年前一般,只是院中花草无人维护,阶前生了斑斑苔藓。
秦枕危年少有段时间觉着父亲不够重视自己,样样偏心大哥秦翊,赌了气从家里搬出来,拿了母亲的一块地契搬到这儿来。后来渐渐地把这当做暂居之地,精心修缮了一番,又取了名字叫做景和院,搜罗了好多家中不让放的闲书顽物放在这儿。
因为沈镜时常造访,秦枕危又买了许多正经书,大张旗鼓地修了个书房放在里头,用来给沈镜打发时间。
只是后来一番争吵无疾而终,秦枕危夜夜宿在青楼,沈镜来景和院总也找不到人。
渐远渐疏,再也不见。
直到六年前,秦枕危成了亲,彻底搬回了秦府,这座院子无人照看,就这样冷清下来。
一如他逐渐荒凉的年少慕艾。
出自宋杨万里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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