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公子掀开窗幔,只觉得一别五六年,京城里大变模样,商贩叫卖的声音、茶楼里说书叫好之声不绝入耳,只是当年人物换了一批又一批。
他笑了笑,神色中流露一丝惘然,但很快便消退了,对车旁护卫的镖师说:
“麻烦各位带着前面几车去重山阁的地盘,家仆带着货物与我去寻个住处。有故人相约,暂且告辞。”
风镖头急忙一推手说:
“公子自便,不用管我们这些粗人。镖局在京城自有修整的地方,劳烦公子为我们担忧了。”
这位谢公子乃是江南富商,江州城里整整十二条街三百一十九间商铺,都是这位公子经营的。谢公子向来出手阔绰,需要重镖押送的货物绝不会少给,这一路运送北上,又载满货物回去,工钱足足是过去一整年的收入了。
分开也好。风镖头还想着待会歇息后,带着弟兄们去京城的集市里逛逛呢。
“那好,就此别过。廿二日我重新买齐了货品,你便来城西寻我。”
一路驶来人烟渐稀,沿途所见也从低矮的破砖旧瓦换成了高屋建瓴。低调的灰色马车领着九车货物穿过百米有余的围墙,辐轂渐缓,停在高高的牌匾之下。
仰首所见两个铸金大字嵌于红木正中,方正端庄中泻出一分潇洒。
沈府。
门口早已等待多时的管家接过告帖,谢承一眼望去,就见红梅一点下一白裘公子折枝而立,回首看来,冷峻的神色如冰雪消融,多了几分暖意。
他脚步轻快,也折下一枝玉玲珑,站在那人面前,神情舒缓。
“一别数载,许久未见,鉴之。”
“云生共勉。”
“你这书房满了许多,不像前些年尽是些书卷稿籍,倒是多出些顽物来。”
谢承抿唇一笑,随手抽下一本书:
“灵川鬼小生的手稿?现在也是孤本了吧,市面上怕是千金难寻。京城就是好过南边,这等古籍俯拾皆是,也多的是人抢着给你送呢你惯爱书,可是高兴?”
沈镜抱着手炉坐在席上,看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
“你若想要,拿去便是,何苦打趣我。”
“谢七不过一介商贾,要这等雅物有何用,”谢承的笑容淡了淡,将书籍归位后坐下,看沈镜面色苍白,不时咳嗽一声,书房里更是药草味萦绕不散,微微皱起了眉。
“你的病还没大好?这一拖便是八年,陛下也派了数次御医,怎么还没把你这个药袋子治好?”
这话在别人口中可有些冒犯了,但沈镜谙知谢承性情,也不恼,只是平平一句:
“病根未除,怎得大好。”然后便将话题移开去,“闻人夫人可好?我几年前送去的药材可派上用场了?”
话及自家夫人,谢承的笑容又浓郁些,唇角带上了化不开的甜,“多亏你送来的紫穆花,不然阿瑶怕是挺不过两年前那场风寒。这些年她的病反反复复的,我与她都习惯了。我上京前,她正打算给私塾里再写一套书目,她向来闲不住,找点事做做也好。”
这时管家上前来知会沈镜,已将几车货物都抬到院子里了。
沈镜叹一口气,起身向院子里去:“如非必要,我也不愿麻烦你到京城来。故地重游,怕你触景生情,心里又平添几分不岔。”
谢承不应。
“只是此番事大,我又想不到更可靠的人帮我。贺州路远,我派去的人在那边四处碰壁,所以才要麻烦你。”
谢承同他一起站在院子里,看着庭院里几口黑沉沉的大箱子被打开,最上一层的瓷器已经被下人搬去库房里,管家亲力亲为地揭开里面的挡板。
一只棕黑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按住箱子的边缘,露出风吹日晒后如荒草般干瘪的面孔。年过半百的老人粗粗喘一口气,拉起旁边蹲着的孙儿一同战战兢兢地下地来。
几个箱子都被打开,而后不足十人稀稀拉拉地站在庭院里,看着装饰斐然的雕梁画栋,左右打量,从没见过如此高大壮丽的庭院,几人都不知道把手脚放在哪里才好。
沈镜眉头紧锁,问谢承:
“这两年来修贺州堤的民夫……就剩下这么九人了?”
谢承面露怜悯之色。
“原是有十一人的,都不在贺州境内,是派人在其他地方的流浪儿中寻到的。一人患病,这些天去了还有一人手脚不便,我就把他安置在江州了。”
谢承转过头,对着这些受苦受难、历尽磋磨的可怜人温声说道:
“这位是本朝丞相,帝师沈大人,你们有什么冤情,都告知他,让他为你们做主。”
九人面面相觑,还没缓过神来。其中一人面容枯瘦,神色凄惶,当即上前俯下身来。
“贺州堤另有冤情……求丞相大人为贺州百姓做主!”
剩下几人闻声一震,跪伏在地,哭声震天。
出自唐李白估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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