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顿的确在半个小时后准时来到了牢房外收取信件,就像个称职的邮差,对面牢房的那个姑娘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未曾苏醒,让沐恩一度以为她已经死去了。

“那是谁?”他好奇的问正在接着微光阅读信件的巴顿道。

巴德回头看了一眼,无所谓的笑道:“弗拉德冯的后裔,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修养很好,我还是挺喜欢她的。”说完,这位难以用常理度之的邪术师站起身,将信封仔细的叠好,手法优雅的像是位正统贵族。

“获得这封信的难度,说实话,比我想象中的要小上很多。他可是你的哥哥,你为什么这么轻易的就答应让他来送死?”

“我不觉得你们能打得过他,况且,他可比你们这些混蛋聪明多了。”

巴顿轻笑,似乎是在嘲笑沐恩对于安舍尔的盲目自信。

不过沐恩最开始从巴顿秒杀同级裁决者的震撼中冷静下来后,仔细分析过了几遍自己能看到的那些细节。虽然没有见识过自家师兄全力对敌的模样,但他相信自己的师兄可以做的更好。只是战场上瞬息万变,他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安舍尔的确像理论中的那么强,要不然师门二兄弟就要双双魂归英灵殿了。

“这些年我一直追寻着你们的下落,但是你们似乎并不关心家里的情况,哪怕出了那么大的事情。”

“大事?什么大事?”这没头没尾的话听得沐恩一愣,有点没跟上对方的思维节奏。

巴顿咦了一声,俯下身浅淡打量着沐恩,似乎想看穿他的灵魂。半晌后他重新站起来,脸上笑意不改:“你竟然不知道吗?原来如此……真是个可怜的人啊,连自以为是的真实都看不到,生活在一个彻彻底底的谎言世界中。”

“到底是什么事情?你能不能不要话说半截,话不说完是家里穷的没钱买菜用来下饭了吗?”沐恩本就讨厌邪术师,此刻便是忍不住开始阴阳怪气了起来。

“世界原初与未来的样子,你知道吗?”巴顿并没有理会沐恩的针锋相对,而是退后半步,手中的黑光幻化出了各种形状。

感受到邪术的气息,沐恩警觉的向后拱了拱,蹙眉大声道:“你想干嘛?!”

那个长相并不丑陋甚至声音还能算是有点悦耳的邪术师依然自顾自的幻化着手中的魔力,语气平稳的叙述着。

“长久的时间中,无序才是主要的基调,而有序的形态不过是黑暗中的刹那光火就像是你在晚上滑动火柴般短暂。所有的温暖最后终会归于熵的溢满、热的寂灭。”

“而没有形体,即可以拥有化身一切的形体的可能性没有意识,却恰恰是拥有了一切的意识。做出选择即使杀生,杀死了所有其他选择的可能性。而为了拥抱一切的可能,我们必须先让已存在的可能消失所以,你明白了我们的使命吗?少年?”

“低阶使者们的狂热正是追本溯源的进化过程,从感性获得理性,从理性上升至圆满,上升到看似焕然不动却又自行流转的状态,这样纯粹的自由意志不应该加以干涉,更不应该以有形的规则加以束缚。”

被精灵哲学缄口不言的智慧从巴顿的口中缓缓脱出,那是与沐恩所学的知识完全不同的出发点与归宿。

哲学的终极目的是所谓的“终极关怀”,就是让众生都拥抱最高层次的幸福。

可……幸福、善恶诸如此般抽象的概念究竟要怎样划清边界呢,我如同漂浮在广袤无垠的混沌找寻不到方向,只能凭借有限的知识与渺小的智慧凭借理性的推断、感性的抉择去选择一个与本真谬之千里的错误。

或许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之中,只是在比较谁的选择更不“错误”,而根本不存在正确可言呢?

巴顿突然如此想到。

他微微的一笑,如同“真正的人生”刚开始时候的那般迷茫而对此感到好奇。

“我竟然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西蒙看着面前的男人,觉得这涉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你错了!”沐恩恼怒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恼怒。

“哦?为什么呢?”巴顿仍然是那符略带忧郁的样子,不知又有什么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盘桓不去。

“至少!任何自由不应该以伤害他人为目的,更不应该作为杀戮的借口!你的意志,不该施加在他人之身躯!”

“人有限的理性是无法看清本真的,他们愚昧的感性就宛如是你们看待痴傻之人般的可笑。”说完,巴顿蹲了下来,直视沐恩的眼睛,那泓深潭般的眼眸里仿佛有蛟龙从中绽放。“绝望其实是个好东西,它会杀死你无谓的感性,而让理性的意志为我永存,让我们身在红尘中,视线却以跳开肉身的局限,不再沉溺于粗浅的快乐,肉身的智慧。当然了,这个绝望是自绝念愿,而非由感性化生。”

“你放屁!”沐恩怒斥道,但是一时间他也没想到什么东西可以用来反驳。

巴顿似乎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道:“你没有感受过绝望,活在虚假的希冀中。”说罢,他伸手,将那纯粹的腐化气息注入了沐恩的身体。之后他就起身慢慢倒退:“以有形化无形,才是我们的真意,我由衷的希望,你可以撑过这个最难捱的时候。”

而沐恩此刻如遭雷击般身体剧烈的痉挛着,巨大的尖叫声从口型中可以窥见,但实际上却没有发出哪怕一个音节,他的瞳孔仿佛涣散又聚合,在短短的瞬息就穿越了无数次的生死界限。

现在。

其他的七名邪术师突然同时来到了巴顿的身边,看样子如临大敌。

“你们退下,他是我的猎物。”巴顿皱了皱眉,不知道这些人在做什么。

“大人,他是……塔瓦西斯座下首徒,大天使安舍尔。”

这时候巴顿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对对对,我刚刚还觉得他长得很像一个人,一时间没有想起来。没错了,就是安舍尔原来是你啊,怪不得这个孩子竟然有如此天赋,想必他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史诗了?他骗了我,不过看来我的运气比想象中更好。”

“不……你的运气,差到了极点。”炽热的空气从安舍尔的唇齿间呼出,他的回路与周围的空气共鸣而起,这幅宛如杀神降世般的样子可以看得出此刻往日文质彬彬的大天使此刻究竟有多么愤怒。他的眼睛都被血丝浸满,体内青筋寸寸分明,魔力的流动随着心脏的跳动就像战鼓一样轰鸣着。

“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随着这句话的落幕,整片鸟瞰岭的冰雪都被瞬间蒸发殆尽,经年不散的风雪也在此刻停息了下来。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人身后升起的大日虚影。

原本看上去自信斐然的巴顿在看到那轮大日之后都锁起了眉头,因为他能清楚的感查到,那虚影虽然不及本体的千万之一,但构成的方式却让自己无法理解。

“权能之力?!对你是炎阳圣者的儿子,我小看了你呢。”巴顿深呼吸了几下,脸上却再次流露出了微笑,他似乎更加兴奋了,“不过没关系!这会让战斗变得更有趣!我还没有杀过你这样强大的白袍!”说罢他伸出手,那件属于他自己的流雪长袍出现在了身上。“如今很多流雪,名不副实,杀他们的时候我甚至不愿意穿上这件衣服,但你值得我的尊重。”

“大人莫要轻敌!”身边的一名邪术师沉声道。

“你们退下,带着他们离开,我随后就到。”

“可?”

“走。你们这样的实力,只能给我拖后腿而已。”

无言以对,巴顿确实以压倒性的战斗力著称,哪怕是在本就难以对付的邪术师群体中也是如此。

“不要急……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有个成语叫否极泰来,可以引申出人在某个事情上达到了极点却可能表现出相反状态的意思,此刻安舍尔无疑就是这种情况,他抬起眼睛,眼神却极其平静他饱含愤怒,言辞却极其淡然。

涅槃出鞘了,这柄阔剑的剑镡如同张开的羽翼向上腾飞,在离开束缚着它的华美剑鞘之后,带着纷飞火羽的不死鸟就如同从剑刃中复苏般代替了剑身的样子在空中腾飞,宛如实体的质感说明了它的强大。

“师弟……请原谅我,我是个没用的师兄,保护不了你。”安舍尔太息着,闭上了眼睛,有泪水尚未滑落眼眶便被蒸发殆尽。虽然他是如此的亲切这个少年,但也绝知不可让这样天赋的人成为邪术师,因为那将会是万世之灾。

想来今时之后,我须日日为你哭泣,才不负往昔那所有可堪追忆的岁月。

但若韶光幻然又至今刻,吾之剑锋所向不改矣。

唯求君莫怪。

随后,他又一次睁开了眼睛,眼神中的坚毅是如同钻石般璀璨的神采。

“你,看见我的觉悟了吗?”

“我看见了。”巴顿挡在师兄弟视线的交界处,以同样的眼神回应着。

杂碎,你不配。

奈落幽暗的光要比那巴顿的黑光更为深邃,看起来竟如梦似幻,但巴顿强大控制力也超乎了安舍尔的想象。

单凭战斗中的技巧,此人还要在大天使之上。

但没关系,安舍尔此刻是将所有的真意都交付涅槃前往斩杀那些想要逃遁的邪术师,连同两个他不认识的无辜者和那位眼神如同清泉般澄澈的小天使一起消散在这片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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