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惯着你撒泼。”他又说了一遍,低眸看着崔十安的发束,抿了抿唇像是有些欲言又止,最后仍是鼓起了勇气:“你也惯着我的臭脾气。”
谁要惯着你的臭脾气…
崔十安忽而笑了起来,眼泪如珠一颗接一颗地打在他的手背上瞧这大少爷的手就是好看,虽然清瘦显骨但白皙细腻,水珠一打瞬时碎裂滑落,留不住。
“谨之…少爷。”
不止是出口的话断了气儿,还是他心头一痛咬了唇。
四字一顿。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有了心照不宣的称谓与暖意,没有少爷与名伶的疏离。
谨之仍握着他的腕儿,只是听了这一声“少爷”,气息一乱时松了手劲儿。
“少爷。”
十安仍旧低着头,抽出了一直被握得紧紧的手腕儿双手一拢将他的微凉的左手裹在自个儿双手掌心里仔细揉搓着。
谨之的指尖是凉的,但掌心很暖不同于十安,一双手脚终年冰凉。从前几次相约,虽然没有相握而行,但并肩而行总有碰撞,崔十安一直觉得他是暖的,今儿倒是反过来了。
“大婚将至,当珍重。”
崔十安说。
这几日在园子里,他不曾登台唱戏,甚至连小童都不敢在跟前儿提半句张府姻亲婚事虽然不知原由,却能感觉到角儿的压抑。
有些人不哭,不是不难受,是为了忍着。
“十安今日来,是为了恭贺我?”
他原是垂眸望盏,觉着掌心越来越凉许久不见回应,抬眸侧首看着崔十安。
“是吗?”
既有胆子劝我珍重,那便请再应一次你崔十安是否当真,恭贺我大婚在即之喜。
十安握着他的手,风由剪窗入堂,扬起两人青色发带交缠而舞这眼眸通红,咬唇压抑胸口轻颤的难过可尽数掩在风舞青丝下。
你还要我如何应答。
“记得第一次你拥我在怀,也是在珈蓝寺。”
“那时也是大雨滂沱,我自红枫林一路奔向你。”
“添水时,无意被小香炉烫伤,打了杯盏茶香四溢。”
“你给我上药时对我说:再也不会了。”
这话虽然说得断断续续,但两人心有灵犀自有思量十安闭了闭眼听着窗外雨声,恍若回到了那日大雨如注红枫尽湿的珈蓝寺。
彼时相似非此时。
他仰头半抬眼眸,鬓角碎发细细碎碎挡了眼,让人看了生怕这眼睛落下泪来。
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不该有的念头本是不该,相识一场已是恩赐,又怎么还能妄求。
谨之没得选,他又何尝有的选。
记得书里有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两人四目相对,情愫莫名,酸涩不止。
“师长爱护,乳名长安。”少爷看着他,眼底起雾看着连轮廓都朦胧了许多。
“母亲说,是常乐安康的寓意。”
少爷右手离了笔墨琴茶,覆在了十安脸侧从未这样近,向来那样远。
十安眉眼一弯落下泪来,唇角儿上扬笑得欢快:“好名字。”
少爷一低头,两人额心相对,屏息晗眸时似乎只剩心跳与雨声。
“可父亲说:乃盼我博采众长,修己安人。”
外头腥风血雨,众人望你安内攘外,唯有母亲一人盼你喜乐安宁。
十安不再开口,静听着他一字一句说这一生的身不由己。
“我生来淡漠,一向只知家族为先,恪守己任不敢忘却。”
剩下的话,他不敢说,十安也不敢听。
“我知道。”
十安道“我都知道。”
十安道“少爷…”
十安道“这一次,十安太疼了。”
所以,剩下的路就不能陪你走了。
两人静坐无言,似乎额心相对之处心意相通,免去千言万语。
雨停了一阵又落了一阵,十安不曾不放手片刻,只想把掌心最暖的温柔给他。
少爷,你的十安见过人间百态,唱过俗世冷暖,早就凉透了双手一拢,掌心唯一的那点儿温柔也用来暖您了。
十安从不觉的这是不该想的念头,人活于世已是百般无奈,唯有这么一点能不受人约束又怎么还能说是不该呢。
说不出口的话并非耻辱不堪,正是不敢辜负而不能轻易说出口,珍重万分。
延芳是重情之人,爱妻如命,最能懂相思之苦愿承谨之所托上门当了说客不是因为多年相识之谊,只是为了能看着他们二人有一个开始。
原以为是开始,却不曾想,两人都是为了结束。
这一壶紫砂清茶,是为他日相逢不相识的道别。
雨停了,该送人走了谁知这一出佛殿,电闪雷鸣又猛地下起了大雨,油纸伞太过单薄,遮不住两人肩头风雨。
罢了。
遮不住就由他去吧。
十安握着他的手,与之并肩而行一把油纸伞,走得缓慢且沉重。
这大雨滂沱,红枫落叶阴雨天里显得格外明艳温柔。
“好了,就到这吧。”
红枫林路不算长,到此为止吧。
瞧,他的马车就在不远处侯着呢。
原本是他握着谨之的手,临要走了,反倒松不开手来了。
咱们少爷啊,心口酸疼,掌心猛地一紧不愿松手放人走。
来的是你,握着的也是你怎么要走的也是你,先松手的还是你。
风雨渐盛,两人衣摆鬓发尽数湿透。
十安看着他,红着眼一字一句道“红枫尽头,到此为止。”
“你我此后,相见不识。”
他眼看着十安抬手使力,一点一点地掰开两人交握的手不愿放手,却也不曾阻拦。
且算你我十指相扣,走过红妆十里此后风雨落叶是你,阳煦山立亦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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