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东泽国京都长桑随处可见的蘼途树却才悄悄绽开兴头。
繁复的花蕊,雪白的颜色,满树满桠仿佛攒了几冬的雪,开在河畔、开在街尾、开在田舍阡陌和高宅大院,开得长桑城如坠云里雾里。
许是得益松甘氏宣传,这几日阁里头接了几笔小单子,都是些胭脂水粉的小物什。
花枝携啾啾将东街布庄的田夫人预定的一瓶百花露送去,返途中碰见街头李三的芝麻饼小铺难得开摊。
李三做的芝麻饼浓郁酥脆、香飘十里,实为竹里巷一绝。可惜这李三散惰得很,他家祖上又是书香世家,一心一意只想读书考取功名,重耀家辉。奈何他委实不是读书的料,考了七八年也没考上,家产倒散得差不多了,只好一边摆了芝麻小铺糊日子,一边刻苦啃书钻研。
李三向来是摆两日摊,闭三日门,又不兴提前预定的,买一张芝麻饼委实不容易。
二女经过芝麻小铺,早教那浓郁的香气勾得口水横流,禁不住馋,商量一番,抽出田夫人随手赏的碎钱换了几张饼。
原说好带回阁里大家品尝的,奈何抵挡不住阵阵扑鼻的浓香,等到家门口,芝麻粒也没剩下一颗。
二女撑得肚子滚圆,晌午饭也没吃。
花枝捧一卷志怪杂录躺在前院竹榻上看得昏昏欲睡,忽被一阵叩门声惊醒。
啾啾微微偏了头望去,透过一树树浓的淡的花影,隐约看见花枝正领着那夫人向她走来。
她身着一袭素白的曳地烟水裙,裙摆坠地,隐隐被水迹濡湿了几许。
院里的排水工程请的是长桑城最有名的工匠师傅修筑的,但经历了昨儿整夜暴雨的冲刷,铺路的青砖仍湿得很,牢牢黏住了被风雨卷落的花瓣。
从庭院到湖心的遗玉小筑只有那一条通道,巨岩作基,青石铺就,不宽不窄。有一回啾啾闲得无聊,拉着花枝来来回回丈量过,花枝走了二十九步,啾啾走了四十四步。花枝嫌四十四这数字不好听,逼着她又重走了几遍,最后敲定的步数是四十八。
屋檐下,台阶上,啾啾盘腿坐着,在剥罗汉豆。手指头细细短短却异常灵巧,翻转间一颗颗饱满碧绿的豆子自指尖脱落,滴溜溜滚进竹篓。她又从脚边的布袋中掏出一把豆荚,嘴巴小声数着数。
十九,二十,二十一……三十,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三十三步!
啾啾不禁蹙眉。这也不是个吉利的数字。
那袭云丝勾勒素雅碎花的白裙逼至眼前,啾啾抬眉悄悄往上一眺。
素净的脸庞,并不见妆痕,黑藻似的长发松松往后绾起插了一支翠玉簪子。面色看去很是苍白,显是睡眠不好,眼睑下积了薄薄一层青色。
纵是如此,亦难以遮掩她容貌的端庄清丽。
无风,檐前悬挂的那串燕北离川国特产寒玉制成的风铃却叮叮咚咚响了起来。里间捣药的凤娘解开襟膊银索,放下高挽的袖子迎出来,福身微微带笑:“夫人莅临,实属寒舍蓬荜生辉。”
花枝暗里悄悄朝啾啾递了个眼色,便领着那夫人的贴身女婢唤作桃莘的退了下去。
凤娘推开雕花门迎她进去,余光瞟见啾啾还赖在原处,斥道:“愣着作甚,剥够豆子就去把残花落叶都扫干净了!”
啾啾掂了掂篓子,足足有半筐,只好起身理正衣摆,将布袋系了口放进篓里,一同端去给灶间的李婶,然后转了个弯溜到前院去。
转了几圈没找到老何头,啾啾只好自行去柴房找了把扫帚,迈着小短腿呼哧呼哧跑回遗玉小筑。
小筑落在湖心,依附着一株参天古木构建的两层小楼,屋前空地不大。
先前修建这座木屋选址,工匠师傅遥眺湖心古树虬根曲饶深扎水底,抚摸着花白的胡须说:“此木之古,怕是长桑城无出其二者,最少已过千年。物古则灵,何况生物,姑娘可真打算除去?”
凤娘微微露笑:“便听老师傅意思。”
可惜饶那工匠老师傅见多识广也看走了眼,这古木活了千年有余但确真真切切半点灵性也没有,成了精的反倒是后院那一株两百年的李子树和那棵三百五十年的老核桃。
这千年的古树虽没灵性,生命力却是旺盛得很,树冠丈高,如盖如荫,不见花,轻薄如羽的树叶重重堆叠,摘一片捧在手心,有一种冷幽幽的凉意。
一场暴雨荡下,树叶打落了不少,铺得青石地面惨绿斑斑。
啾啾大力挥舞着跟她齐高的扫帚,帚下虎虎生风,将这蘸了雨水的树叶赶到一处。凤娘交代把落叶收集起来找个墙角掩埋了,小姑娘只得依言把树叶都拢起兜到小竹篓里,而后贼兮兮四顾一圈,踮起脚尖悄悄挪到屋前,支起耳朵往窗前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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