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站起身来,说道:“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清楚,若能想通,便最好不过;否则——”他顿了顿,似乎在想合适的话语“休怪哥哥不体谅妹妹。”

石亨夫妇走后,石云岫只觉得身体如铅般沉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本以为淡忘的往事如同狂风暴雨冲击着脑海:那一年,石云岫还不叫石云岫,只是一个遭人唾骂厌恶的野种。因为她没有爹,却有一个青楼女子做母亲。母亲长得很漂亮,鹅蛋型的脸上总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每天穿的衣服都很艳丽。

母亲对她是极好的,每次有好吃的都会留给她,自己从不舍得吃。虽然她一直被那些大人们鄙夷,小孩子不愿与她玩耍,她还是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她也一直以为母亲是她一个人的,直到有一次撞见母亲被一个腆着大肚子的男人搂在怀里,那个满脸油光的男人一面用色迷迷的眼睛看着母亲,一面喝着母亲喂到嘴边的酒。此后,她对母亲不再像从前那般要好,态度完全变了。那一年,她六岁。

要不是九岁那年母亲的奋不顾身,她也许会恨母亲一辈子了。那一年,土木堡之变使得明朝半壁江山岌岌可危,但受苦难最深的还是黎民百姓。瓦剌军分兵四路大举入侵,赤城是进攻的重点,不幸罹难的无辜百姓数不胜数。母亲把她稳稳的护于身下,她才免于一死。

她永远记得母亲临死前含泪说的那一句:“颜儿,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那时的她年纪尚小,体力不够,想要为母亲立墓却力不从心。她只能含悲忍痛,将居所付之灰炬,熊熊火焰燃起,吞没了母亲和家,她草草收拾出母亲的遗骸骨灰,装在一个匣子里。从此以后她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

流年最经不起折腾的是人心,她未踏出城门,便被人洗劫一空,还差点失了性命。别无他法,只得走一步算一步。时值寒冬腊月,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景象,好似掉入了一个填满冰雪的水晶球,无论她怎样拼命地往前走,也看不到一点人烟。饥饿与严寒双双包裹着她,步伐越来越沉重、缓慢,她狠命的掐自己,提醒自己不能停下来。

雪和着北风肆意妄为的飘飞舞动,而她却是命不久矣。“娘亲,我恐怕是要辜负你了,你可千万别生颜儿的气。”前路漫漫,最初支撑着她活下去的是母亲留下的遗言,如今那点信念快要消散殆尽了。

或许是她命不该绝,或者说她今世的债还未还清,待她再次醒来时,她便成了石云岫,做了石亨的妹妹——一个人人忻羡的身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真是这样才能换来锦衣玉食,那么,当初宁愿陪着母亲下落黄泉。

窗外雨雪初霁,天空如洗,清澈湛蓝得不近真实。石云岫双臂抱膝,一动未动的呆坐在床上,仿佛霜打过后的茄子。紫菀拎着食盒进来,不见石云岫,忙唤道:“小姐,小姐。”进得内室来,紫菀吓了一大跳,发现石云岫衣衫不整、脂粉未施,像个木头人一样,叫她也不理睬,急得紫菀方寸大乱。正待紫菀要去禀告老爷,石云岫突然伸出手拉住了她,嗓音嘶哑地道:“不要去。”

紫菀跪下身来,心疼地抱住石云岫,明白她的痛苦,想要为她排忧解难,奈何身卑言轻,只能劝她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

午时过后,石亨如约前来,他满怀自信的以为天底下的女人都对荣华富贵专情不二,更不要说是一个已经拥有锦衣玉食、过惯舒坦日子的小丫头片子。可惜的是,石云岫却成了例外。

石亨愤怒到了极点,狠绝地说:“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以后不准小姐出房门半步。谁敢私放小姐出去,就提头来见我。”

今夜的星辰格外明亮,银辉铺满了一地,只是石云岫无法看见,所有窗牖都从外面反锁了。烛影轻摇,一豆残灯照在石云岫惨白的脸上,那双春眸含水的眼已经变得干涸,毫无半点生气。紫菀坐在床沿边,托腮强撑住脑袋,也抵不过瞌睡连连。

石云岫忽然站了起来,翻箱倒箧,声响惊醒了紫菀。紫菀揉了揉惺忪睡眼,颇为茫然地询问:“小姐,你在找什么?”石云岫从箱底脱出一个长形大黑匣子,一面打开给紫菀瞧,一面坚定的说:“我要逃出去,紫菀,你帮我,成功以后这些东西就都归你了。”打开的匣中皆是些翠环、珠玉、绿佩等珍贵饰品,紫菀急忙摆手,摇头道:“小姐,这些我都不要,我只想跟着小姐。”

“紫菀,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这次逃婚一定会被人耻笑为淫奔,你跟着我也会……”紫菀截断石云岫的话,道:“我不怕,我知道小姐为人,旁人若敢说小姐坏话,我定会和他拼命。”停顿片刻,她好似拿出了全部毅志,“小姐,你当真要逃,就让紫菀陪着你,路上可以照顾你。”

石云岫充满感激地抱住紫菀,泪水顷刻间滑落下来。原来只要真心实意的待一个人好,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这样一想,似乎连带着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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