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到身侧女子的回应,却感受到掌心中奇异的变化……笙心中一动,蓦然回首,与那个不苟言笑、深埋心底的面庞正正对上。
她淡淡地道:“公子,请。”
笙放声大笑:还真有她的,那声音,那语调真是像极了她。
“来!”
腕间金铃一摇,一张前几日构思好的长角獠牙的青白魔面凝聚在了手中,然后覆上面庞,掩上男子俊美非凡的容颜。藕色的长衫也瞬间化作了黑色的长袍——袖子衣摆仿佛被粗犷地撕开,试图模仿魔的狂放张扬。
她身形改变,身着的月白衣袍倒未变——刚好符合舞雩第二式的主题。
舞雩为笙应神首曦之邀为第二届百川汇所创,共八式。他追忆混沌初开一片虚无到天地间万物日渐繁盛,饮着康新研究酿造出的清酒,和着明澈的月光与和煦的晚风,摇着腕间的金铃,一夜间便在似醒非醒似醉非醉的状态下作出了一支新舞。醒来后将它拆作八式,并进一步整理完善,分别对应神诞、神临、神游、神思、神创、神护、神汇、神乐八个主题。
二神目光相接,彼此眼中都有笑意,默契十足地开始了各自独立又互相对应的舞。
神临,她先是俯身于地,然后月白长袖伴着金铃声缓缓向上舒展,如新草迎春雨,似初荷拥晨露。长袍掩映下的身姿曼妙而庄严,皓腕翻转间月白广袖如鹤翔似鹭立。她碎步前进若雏鹿悠游于秀林,她仰首挥袖宛如惊鸿掠过山涧滑过苍穹,她背对群魔静立的一瞬如盘虬卧龙迎风吹雪的古梅树。
明明是高贵端庄不可亵渎的身姿,眉眼却又对世间万物温柔多情如斯。
成魔,他面具凄厉,黑袍张扬,步伐凌乱,双臂伸向天空又决绝地向后仰倒。他是被遗忘抛弃在战场上的忠心战士,他是傀儡师手中被创造者赋予了生命又被肆意摆布的偶具,他是愈发难掩嗜血夺权的欲望的野心家……
痛苦、挣扎、无法回首……堕入深渊!
云泥之别的他们相遇了。
她停顿了一下,没有再严格按照舞雩第二式来跳,而是结合了第三式与第六式的动作,灵活组合以配合那“魔”的步伐。
那破碎的黑袍在他狂野的舞姿下飞扬翻卷。长角魔面气势汹汹,遒劲有力的动作却在细节处展现出了十足的傲慢猖狂,仿佛身后群魔都遵他之令,奉他为主。接下来他愈发逼近那凛然高贵、如光似雪的神明,舞姿一改昔日流畅飘逸的风格,而是用刻意的卡顿与滞缓来演绎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张扬与疯狂。
她优雅地一个转身折腰,又细步旋转着后退,静若轻云之蔽月,动若流风之回雪。正欲跟着他新舞的下一步随机应变,却忽然听得那男子如泉鸣似松吟般悠然清朗的声音道:
“小昀子,来,杀了我。”
她的唇动了动,千言万语藏在眼中,却最终只是声音低落地问道:“时间到了吗?”
“嗯。”他两臂张开,心口命穴尽数暴露,闭上一双风流凤眼,语气却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多情:“来吧,小昀子。能有你陪着再跳一段,我已经知足了。”
昀仿照齐的伪装褪去,却不应他。
本想闭上眼看起来从容赴死的他无奈地又睁开眼,走到她的跟前揉了揉她的发顶,循循善诱:“我的小昀子该不会舍得看我被旁边这些丑乎乎的魔一口口吃掉吧?”
“也许还有办法……”昀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笙叹了口气,一手按在自己的面具上,低声道:“我难道就不想活吗?可惜天道无情,这是改变不了的。乖,送我一程就好。很快就结束啦。”
昀不应,但是却猛然抬起右手,召出了一面两侧系有月白色长绦带的小镜子,又化右掌为剑指,只见一支洒着细碎如星光芒的细笔从里面飞出又被她握住。
神笔生辉。
“小昀子果然还是疼我的。”笙开口调笑,一句话后却忽然顿住。
听到那一向重视自己绝代容颜与曼妙嗓音的男子此时苍老中透着沙哑的声音,昀不再犹豫,挥袖提笔,在他的心口逆时针画了一个圆。
是环,是空,是轮回,是命运与天理。
昀用袖子狠狠地擦过自己的双眼与脸颊道——她太软弱了,她怎么又哭了?然后带着泪痕努力对他一笑道:“你与她也许还会再见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他们再见,但她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听到这些,他应该是会开心的吧?
笙身形一顿,似想回答却又无法回答,然后在一个光影刹那间,与他别在她发侧的那朵藕粉色山茶花一同化作齑粉,随风散于天地。
只剩那张面具悠悠落下,被双眼发红的昀接住。
然后她的神识中响起了他清朗动人的嗓音:
“这张面具是我用净化之力凝结出来的,可保护佩戴者不受魔气等浊气侵扰,只庇佑你一个的话应该能撑比较久的时间,也许够你度过这段混乱。谢谢你,小昀子。我很开心。”
大约除了齐,世上再无任何生灵能够知道与理解,他暗藏在心里一点小心思:他其实并不是畏惧被群魔撕咬,而是不想让任何生灵,包括自己,看到那天之骄子衰老沧桑的模样。他觉得那样太不美了,他必须要在此之前终结。让自己的时光,别人记忆中的自己,永远停留在他最美的那一刻。
齐为了追求极致的神兵利刃不惜剜出自己的心铸剑并最终导致了早夭。而他对于美的极致追求又何尝不是他成为最早羽化的那批神明的原因呢?
昀颤抖着手将面具覆盖到了自己不知何时已满脸的泪痕上,望向群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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