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小巷里,衣着华贵的男人躺倒在肮脏的积水当中,那身光滑润泽的黄色丝绸衣袍,沾满了市井小巷里污秽的泥垢。

男人对此无动于衷,他就这样直直地躺在地面上,满是污泥的手掌贴地,五指屈紧微弓,在泥石地里缓慢地抠划出十道细长歪曲的土痕来。

划痕狰狞,扭曲用力,一如男人此时缩紧变形的心脏。

华袍里深藏的黑色石符,此刻正散发着迷蒙的红光,似乎在呼应男人心里那股抑而不发、绷紧欲裂的剧烈恨意。

小巷尽头,鞋板踩踏积水的声响远远地传来。

成群结队的妇人毫不顾忌地面上的积水的肮脏,撒开双腿,各自比赛着速度,争先往男人跑来。

她们身上的华美衣袍,大大地限制住她们的行动,使得她们跑起来的样子,显得格外的滑稽,像一群无知的肥羊。

脚步声越来越近,地面上的水波微微震颤,就连搁置在积水里的细石都跟着颤抖。

男人衣袍那块石符闪烁的红光,突然之间,蹭蹭地往涨上几分。

随着红光涨升,男人缓缓地抬起头,他的脸上满是泥泞,此刻他正露齿狞笑着张望朝自己奔来的那群妇人,嗜血的冲动深藏在森白的牙龈下,蓄势待发。

他呲着牙,望着妇人们的眼神,像一头饥饿的独狼,远远地看见奔跑的肥羊。

小赌馆内,赌客们凶狠地抽着水烟,在吧唧的抽烟声中,他们血性十足地往赌桌上押上一把把数额巨大的筹码后,红着双眼,死死地盯着荷官手里摇晃的筛盅,仿佛是要望眼欲穿。

今天的赌客忽然间都变得格外的刚烈,恍惚间,给人一种冲锋在战场上的死士一样的错觉。

那是一种在强烈意志的推动下,彻底封死自己身后的所有退路,把最宝贵的东西押上,并为之而战的,类似于疯狂的强烈意愿。

疯狂是会传染的,豁出一切的快意更是少有人能挡。

赌注越大,心跳越快心跳越快,水烟越狠。

赌客们肺部里翻滚的浓稠白烟,能让他们时刻紧绷的心脏得以小小的缓和。

白色云烟里,姓谭的中年荷官同样紧绷着他的横眉,云遮雾绕间,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只是隐隐透着一股凝重。

不知是因为赌桌上紧张刺激的赌局,让他变得如此,还是其他别的事物。

男人竖直的长眉,棱角分明,眉峰凌利,好像两柄打磨得良好、泛着冷光的长刀。

世上最好的磨刀法,从来都是通过无数次挥刀斩切敌人后,在骨雨血花中,磨砺出最极致的锋芒。

李二离开酒肆前,没有忘记瞅一眼门槛外,那个空空的角落。

小馒头今天没有来,会不会是看到酒肆早早就打烊了,以为自己也跟着早早地下班了,只能挨着饿扁的小肚子走了?

还是,吴叔叔下定决心痛改前非,开始戒赌了,心念着要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照顾年幼的儿子了?

李二很希望是后者,但他心知,出现在现实里头的,往往是前者。

一个人的心结,不是能轻易地,说开就开的,少年清楚知道。

尽管心里知道小馒头很可能还挨着饿,但李二还是没有去找小馒头的想法。

他自认不是传言里,那种所谓的老好人,好到要心系天下,胸怀苍生的那种人。

打心里,他只想当一个小小的好人,每天做着不坏的事,路见不平的时候,他会先选择掂量几分后,才会选择是该挺身出手,抑或是,先跑去报官。

这个世间上,每日里总会发生着太多太多的事,其中会有好事,自然也会有坏事。

坏事那么多,他一个小小的人儿,倾尽全力也不会翻起太大的波澜,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好比这场时代的洪流里,大家都是小小的一个人,绝大多数人只能选择随波逐流,奔流到底,只有极个别惊才绝绝的人,才会顶着浩荡洪流,去攀那最高的山。

李二自问自己做不到那样的出色,少年心里头偷摸着想着,能小小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好了,平平淡淡就过去了这一生,也是挺好的。

或许在很多人眼里,李二的想法显得平庸至极,好好的一个少年,在最好的年华里,满脑子想着的,却是混吃等死,真是浪费至极。

只是,他们中很多人都忽略了李二是个穷鬼,一个很穷的穷鬼,钱少,在意的人也不多,以前李老头算一个,李老头走了后,就只剩下老舟家那几人,还有老掌柜这几个了。

打小穷惯的穷鬼心里的想法自然很卑微,一条咸鱼几颗白菜,在盛上几碗大米饭,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已经是他最丰满的理想了。

生活不过如此,咸鱼白菜,也同样甘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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