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要回江东,江东会姓孙!”

“我撕烂你的嘴!这天下一直姓刘!永远姓刘!”孙坚抢过驷马车夫的马鞭子就要抽弟弟,孙静则向他调皮地一吐舌头,飞也似地跑到了后面正在赶来的车队后面。

孙坚刚要追去,却发现随后的驶来的一辆軿车挡住了去路。棂窗一开,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原来是徐真徐宝瑜。徐真对着孙坚喊道:“文台,幼台只是开开玩笑。他只是希望你能够回家乡做官,继续报效天子,别无他意!”

“宝瑜啊!好久不见,想死你了!”孙坚一把冲上去就去拉徐真的手。马车的车夫也将缰绳勒住,让车上的徐真与车下的孙坚能够尽叙兄弟之情。

“我哪里不想回家做官啊!但朝廷下了三互法,以后官场上要高升,就一定要回避本籍,我必须出扬州才能有前途啊!”孙坚一边大力握住徐真的手,一边为自己远离家乡父老的行为辩护。

不料,没等徐真回应孙坚的话,车厢里又传出了一个柔和的女声:“二哥你说的不错,但这也恰恰印证了三哥方才对策儿的预言。策儿不久后必定会诞生在盐渎,而只要你将其籍贯定在徐州,他成人后就可规避三互法,回江东做大官!”

孙坚一愣。这分明是刚嫁给徐真的小妹孙雯的声音。但孙雯刚才所言,绝对是老谋深算之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浓浓的徐真气息。真是嫁鸡随鸡,嫁仙成仙啊!

果然,軿车的另一侧棂窗一开,孙雯的头也露了出来。她见到孙坚就挥臂大喊:“哥哥!我也来了!”

孙坚笑眯眯地看着小妹,也不知怎的,嘴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小妹,多日不见,发现你胖了!”

“讨厌!”孙雯随手就扔出了半截子吃剩下的胡瓜,朝孙坚面门扔去。不料孙坚一侧脸,敏捷地用牙齿接住胡瓜,再迅速将其嚼烂咽了下去。咽下去后,他继续笑眯眯地上下端详着妹妹,突然又补了一句:“的确胖了!”

“二哥你太讨厌了!”孙雯气呼呼地就要下车找孙坚理论,不料车后又有人大声喊道:“文台啊!别惹你妹妹了!她已经有了!”

“有什么了?”孙坚一边本能性地回答,一边突然意识到那是祖茂的声音。寻音看去,但见祖茂祖大荣亲自驾着一辆轺车正向自己驶来。他身边坐着的女子,面目清丽,明眸皓齿,略像徐真,想必便是祖茂新妻徐嫱。

“自然有孩子了!”祖茂扯着脖子补充道,然后跳下车,跑过来与孙坚大力拥抱。不知道为何,在与祖茂微胖的身体接触的那一刻,孙坚觉得鼻子有点发酸。他的确太想他了。但考虑到自己不想让孙静与徐真察觉到他其实更挂念祖茂,孙坚便克制了自己的感情,又将祖茂推开,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胸膛,半开玩笑的说道:“我小妹怀孕了,徐真都不说,你倒抢着说!”

已经下车的徐真,则扇着公鸡毛编的扇子,笑着为祖茂辩解:“我自己说就显得太不谦虚了。不过,的确诚如大荣所言,根据大夫的诊断,琨儿已两个月了!”

“琨儿?”孙坚瞪大了眼睛盯着妹妹并未明显隆起的腹部。他转而问徐真:“胎儿就这么小,你就取了名字了?要是生下的是女孩,这名字不是还得重新取?”

“那么你文台兄又怎么保证嫂夫人腹中的策儿一定是男孩呢?”徐真不紧不慢,立即顺着孙坚的思路也反抛出了一个问题。

孙坚一时语塞,陷入了沉默。但在须臾后,孙雯突然觉得这事颇为有趣,咯咯笑出声来。徐真并没有看懂妻子为何笑,只是觉得妻子嘴角挂着胡瓜籽的样子实在可爱,也就笑了出来。一向崇拜徐真学问的孙静见徐真笑了,料定此时不笑事后必会被人耻笑为驽钝,于是也跟着放声大笑了。这时,偷偷溜进人群的小孙辅见小叔孙静笑了,也便哈哈大笑起来,因为他发现小叔装笑的样子好滑稽。突然意识到小娃存在的众人看到他可掬的模样,于是都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笑罢,孙静刚想去抱孙辅与跟着他跑来的孙贲,不料孙钟却抢在他前面将长子孙羌留下的这两个骨血揽在了怀里。他一边笑着,一边抹着眼里渗出的泪花,嘴里呢喃着:“羌儿要是还活着就好了……”

“还有我阿坚呢!”孙坚一下子伸手抓住父亲粗糙的手。

“还有我阿静!”“还有我祖茂!”“还有我阿贲!”“还有我阿辅!”“还有我阿雯!”“还有我徐真!”“公公,还有我吴甄!”……一只只手伸出来,层层叠叠地握住了孙钟的手。孙钟突然控制不了情绪,用另外一只手捂住脸,抽泣了起来。

跟着也流起了泪的孙坚抽眼往车队后面的几辆马车望去。但见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婴儿,安静地从一辆軿车上缓步下来,然后远远地看着团聚中的孙坚一家人,一动不动。

她就是胡婵。她就是孙坚隔着六百步,也能够在一堆美女分辨出来的胡婵。

孙坚心一沉。她的美丽与智慧不输给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但是她没有名分。她存在着,又不存在。她为孙家做了那么多,却始终是任何一个家的外人。

孙坚此刻暗暗下定决心。他一定要给她一个名分。无论是多么卑贱的名分,只要是能够让她名正言顺地属于一个家的名分。

敏锐的吴甄此刻也看到了刚刚下车的胡婵。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丈夫的神色,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她必须维护这个家的完整性,不能让任何不明来路的入侵者毁灭它。

这时,天边突然滚起了乌云,似乎马上就要来一场夏日的暴雨。孙坚立即招呼大家立即上车继续赶路。因为盐渎县内孙宅空房有限,除孙钟与祖茂、徐真夫妇随孙坚夫妇入城之外,祖家带来的下人,大多都跟着孙家的小厮去了县城之南的孙氏庄园休憩。不过胡婵则得到了与主人一起入城的机会。在众人上路前,吴甄则嘱咐下人将刚做好的烤鱼与烙饼分发给了孙、祖、徐三家的奴婢。

“我也饿了!”祖茂抢过一张烙好的大饼,一边啃一边问:“这饼怎么这么大?都顶上半张盾牌的尺寸了!”

在边上坐着朱雀马跟随祖茂之轺车的孙坚则回道:“此物为泗水饼。前汉七王之乱后,孝武帝在今广陵郡境内建泗水国注:今日江苏宿迁、淮安一带制衡楚、吴势力,曾有大军在境内驻扎,烙巨饼以犒将士。光武中兴后泗水国虽马上被废,但民间却依然流传了泗水饼的做法,甚至一路传到海边的盐渎。这可是典型的徐州物产,你们在扬州吃不到吧!”

“那为何要做得那么大呢?小一点不是更容易入口吗?”孙雯疑惑地问道。

徐真想一想,猜测着回答:“小饼虽然容易入口,但摊饼需多费人工,小饼放在锅上,饼间圆弧之间的空隙亦无法再烙别的食物,算是浪费了柴火散发的热量。行军打仗,讲求速度与节约,大饼才最适合将士在野外分食。”

孙坚点点头,算是肯定徐真的猜测。坐在前面驷马安车上的孙钟听到了徐真的话,也回过头有补充道:“不但行军如此,治家也是一样。在同一口灶台上烧菜,在同一个屋檐下动箸,能互相帮衬的事情,就不要分开来做!”

孙坚大喊:“父亲教训得是!”然后大笑着策马冲到前面去开道了。身为辟车伍佰的祖迅见了,也跟着朱雀马不服输地飞奔起来。此刻孙坚却听到后面的吴景焦急地大喊:“文台,你慢点!你的马一眼是瞎的!”不料祖茂却不理他这一套,起哄般地大喊:“祖迅,你跑过文台的马,我今日赏你三金!”

在孙坚与祖迅的带动下,整个队伍都加快了速度,不久后就到了盐渎城的城门前。孙坚跳下马,赞许地拍拍几乎同时赶到的祖迅的肩,将自己装满清水的葫芦扔给了他,然后深情地望着身后的亲人与挚友。他当时的双眼所能看到的,乃是他孙文台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而他当时所不能看到的,则是这些男人、女人,以及女人中的胎儿所将要慢慢展开的一个新帝国的蓝图。

这个新帝国,将不再姓刘。她姓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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