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我们不愿意去做的事情却是逼不得已要做。”赫连怀远握住了我的手,从他的枕头之下摸出了一把精巧的匕首放入了我的手中。
我的腿不由得一阵发软,“陛下,微臣家中有一神医,不如。”
“重宇要如何让那神医入宫而不被太后知晓?”赫连怀远看着我,镇定的说道,“而这些血污重宇又将如何解释?”
他说的对。
只是我真的下不去手啊。别手让我动手去刮腐肉了,就是让我看,我都受不了。
我为难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匕首,赫连怀远见我还在犹豫,他咬住牙关,忍住痛,伸手去解开了他的腰带。
“来吧,重宇。”他靠在床头,微笑着看着我。
刚下了一场雨,雨水将大都的街道冲刷的似是涂了一层油,远远的看去,青石板路上泛着一层淡淡的光。
落花铺满了武陵侯府里的小径,春末夏初的季节,姹紫嫣红还未褪去,漫漫绿波已经铺满了花园的每一个角落。
一团锦垫放在花间的一墩石凳上,一名少年郎端坐在其上,认真的擦拭着一枚寒光四射的宝剑。
秋水一般的剑刃泛着一层寒光,不经意之间反射着太阳的光辉,映亮了少年的双眸。
从对面墙头飞来了一枚核桃,少年眼眸都没抬半分,手起,剑落,核桃应声被劈落在地,啪的一下碎裂开成整齐的两半,剑光收回,少年的面容依然沉静,似是枯水无波。
“燕千寒,我来看你了。”清越的声音从墙头传来,随后一个身影灵巧的从墙头跳落在地,压塌了一丛正在盛开着的海棠。
一名红衣少年拉了一下因为爬墙而变的有点歪斜的衣襟,这才一抬头,阳光如同碎金一般撒在他的肩头,为那抹红色增添了几分亮意,他就站在绿意盎然的花丛之中,张扬的红色将他白皙的皮肤衬托的如同上好的冰玉,竟比那娇美的海棠还要艳丽几分。
燕千寒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脚下的花丛,心里微微的叹息了一声,一会又要找人来将花重新栽上了。那边明明已经空出一块地方给他,他却偏偏还是落在了海棠之上。
红衣少年信步走来,宽大的袖摆在他的身后飘逸如翼,他一贯如此,即便是在国子监里,他也是长发半挽,长可及地的衣带将他窄紧的腰身勾勒的俊秀如竹,行动之间,吴带当风,远远的看去,自是一番风流天成。
他这副皮囊生的煞好,他勾着唇看着别人邪邪的笑容差不多要让半数国子监的少年郎起了断袖的心思。那种雌雄莫辨的美,似是一种的手,不住的挠着少年们的心门,即便对他不齿,明明知道他是男儿身,也忍不住被他的美色所摄,就连一些十分敌视他的少年,也有的时候会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只是他越是如此,他身边的人就越少,一来他是安家的小侯爷,安家只手遮天,不可一世,太过接近于他,不免溜须拍马之嫌,这是那些心气极高的少年贵族所不齿的,二来,他容颜姝艳,带着几分勾人的邪气,如此男子,自是让其他少年退避三舍,免得被人冠上断袖之恶名。
燕千寒将目光收了回来,依然认真的擦拭着自己手中那柄宝剑。此剑本应是上阵杀敌,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季的利器,如今却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削那些从安若凤那边扔来的核桃,杏仁之类的东西。
想到这里,燕千寒又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一只白玉雕成的小瓶放在了燕千寒的面前,“听说你早上又挨了你老爹的棍子了?”一张明艳的面容凑了过来,他虽然有点嬉皮笑脸,不过目光之中却是蕴着关切。“伤没伤到?让我看看。”
说完那双不听话的手就伸了过来,作势要拉他的衣襟,燕千寒目光一紧,随手一抬,手中的剑刃碰触到了安若凤的手,吹毛立断的剑顿时在他的手背上划下了一道,红色的血随即冒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血!!!血!!!”那人鬼叫了一声,捧着自己的手臂,脸色顿时一片苍白。燕千寒眉头一皱,那个人从小都有怕见血的毛病,他忙收起了自己的宝剑,一把拉住了安若凤摇摇欲坠的身体。
“别叫!”他低声吼了一句,随后马上抬手覆盖了安若凤的眼睛,“也别看。”他的手似是带着某种魔力,一覆上安若凤的眼睛,他就安静了下来,乖巧的待在燕千寒的身边,拼命的闭合起自己的眼睛,一张小脸都快挤成一个团了。
燕千寒拔开玉瓶的塞子,迅速的将里面的金创药倒在他的伤口上,安家金创药的效力他是见识过的,果然一会的功夫,那血就在伤口凝住,燕千寒高声命人取来干净的白布,仔细的帮他将伤口包好。
一抬眸,见他还紧紧的闭着眼睛,燕千寒冷声说了一句,“好了。”
安若凤睁开眼睛,可怜兮兮的捧着自己被包的好像粽子一样的手臂看着燕千寒,“你要赔偿我。”
燕千寒微微的挑了一下眉梢,没有说话。凡是他说这句话,总是没好事。第一次见他,他自己跌伤了腿,却愣是赖着让自己去安平侯府陪了他三个月,从那以后,他暗无天日的生活就开始了。每日都要忍受他诸多奇怪的要求,还要忍受他不停的骚扰,这一忍就是十年。
早知如此,刚才在他靠近的时候就应该将他扔出去才是。
“只是破了一点皮而已。”燕千寒冷声说道。
“你可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有损伤就是对父母不敬。如此一说,你就是对我爹不敬!”
还没等安若凤说完,燕千寒就无奈的一抬手,“好了。要怎么赔偿,你说就是。”
“嘻嘻。”那人腆脸凑了过来,“今天,明天,后天,还有大后天,我都来你家蹭饭吃!”他顿了顿,将受伤的手举到了燕千寒的面前,“我手受伤了。你喂。”
燕千寒的面容就是一黑,“好像安家小侯爷受伤的是左手吧。”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好了。”燕千寒低吼了一声,“喂就是了!”
“燕千寒你最好了!”那人顿时笑颜如花。
燕千寒别开目光,看着被他放置在石桌上的宝剑,磨牙,为何他无事要坐在这里擦宝剑!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吗?
我握着匕首怔怔的看了一眼衣衫半褪的赫连怀远。
他肩头裹着的纱布已经散开,露出一大片已经肿的发紫的伤口。
只看了那伤口一眼,我就是一阵头晕目眩,脚下发飘。
“你能做到的。”赫连怀远静静的看着我,见我脸色益发的白,他的目光却是充满了镇定。“不要怕。”
这不是怕和不怕的问题,若是我面对的是一棵大白菜,我或许可以毫不犹豫的一匕首扎下去,反正大白菜不会流血。可是我面对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消一扎,混合着毒液的血就会从他的伤口喷涌而出。
满目的红色,只要一想,我就有种想逃的冲动。
我握住匕首的手已经开始颤抖,可是我的指节却是使劲的已经开始发白。
我的手腕一紧,我一惊,抬眸,对上了赫连怀远的目光,他看向我的目光已经不再温和而是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威严,“越是恐惧的东西,你便越要克服!安若凤,你爹爹曾经那么的叱诧风凤,难道你要做一个见血就晕的窝囊废吗?连一个小小伤口都对付不了的你,又如何配站在朕的身边?”
我被他说的目光一紧,爹爹应该是无所畏惧的吧,我是他的女儿,是新的安平侯,又怎么还能和以前一样处处依附在爹爹的羽翼之下生活?他已经不在了,日后的路会比现在更加的艰辛,如果我连这点小小的坎都迈不过去,又如何一肩挑起整个安家?
“不要叫朕失望!朕选了你!”赫连怀远似是要将我的手骨捏断一样,可惜他现在没有什么力气,我只是觉得手腕上微微的一紧,力道就已经卸去。
我收回自己的目光,阖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我又睁开了眼睛,将手从赫连怀远的手中抽出,走到桌边,就着桌上燃着的宫灯将匕首反反复复的烤了一遍。
“你这是。”
“只是和家中的一名大夫学到的。”我已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了,不过还是有点发虚。
平叔叔给人动刀之前都会这么做,只是我天生怕血,只能偷看到这一步,至于下面他如何用刀切开别人的皮肉我就不敢再看了。
我想剜掉那块腐肉应该不是很难的事情吧,我只当那些冒出的血是红糖水就好了。
说起来容易,可是真正做的时候,才会体会到克服自己已经习以为常的恐惧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我的手还是在匕首碰触到他的皮肤的时候抖了一下,差点将匕首掉落在地。
赫连怀远看着我,他靠我靠的那么近,目光之中的信任和镇定让我一时慌了的神重新定了下来。
“不要怕。”他放柔了声音,“小时候我也很怕血。人都有惧怕的东西,克服就好了。”
我咬住了下唇,手终于按了下去,锋利的匕首切开他皮肉的时候,他的眉头皱了一下。我能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很痛吗?”我颤声问道。
“不要紧。”他白着一张脸朝我微微的一笑,“这些痛会让我记住很多事情。”
看着他的样子,我的鼻子忽然微微的有点发酸,他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却也要在人后忍受这样的痛楚,这些是我看的到,我看不到的呢?他又忍受了多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或许是他的隐忍感动了我,也或许是他一直坚定的目光鼓舞了我,我的手在划下第一刀之后居然奇迹一般的不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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