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南已经见怪不怪,毕竟站在他身前的喝酒老人,是个能随时向天地间摘取“圣”字的老大剑仙。
超凡入圣。
为何老人不亲自取画,而是让那个五百年来纵横天下的读书人代而为之?
因为老人的一举一动始终被四双无影无形的眼睛盯着,片刻不离。
苏淮南忽然说道;“卢前辈,地下那条连接大崖山和绿窗山的运河水质已经由阳转阴,阴沉水重。”
老人依旧小口小口的喝酒,听到这句话后,他略微惊讶,问道;“你为锻造我交付你的那柄残剑,特地开了一座大剑炉,如今终于媳妇熬成娘,开花结果了?”
苏淮南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
老人爽朗大笑,赞叹道;“谁说匠人不灵,墨守成规的?我看你小子就是个例外!”
老人又轻声呢喃道;“那柄‘曦和’,是师尊赠我的见面礼,由缕缕烈阳灵气凝聚而成,是世间极阳之剑,降魔除妖无可披靡。”
“后九妖乱世,老夫那时年轻气盛,学艺不精,被大妖帝江镇入极阴极寒的苦海小洞天,不得已之下,我碎了‘曦和’,方才脱离苦海。”
老人赞叹道;“淮南啊,你能重新修补曦和剑身已经是铸剑圣人的手段,老夫很期待你接下来的开炉。”
苏淮南若有所思。
“卢前辈,麟儿他真能取走画中剑?”
老人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不可能,那小子顶多就是和画中剑来个君子之约,运气好的话,百年之后能取走。”
这在苏淮南的意料之中,他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老人继续说道;“自师尊离世这八千年来,我上至碧落下黄泉的寻找天生剑灵之体,为的就是能有人来继承我的衣钵,剑观的传承可不能断在我这一脉。”
“本想把画中剑交付给你媳妇儿,可那丫头性子倔,心高气傲的不得了,颇有老夫当年的风采。”
“我呢,也不强求,直到后来小锦麟出世,她抽丝剥茧牵引出剑灵之体,将整副剑灵脉络完美无瑕的镶嵌进小锦麟体内,我才下定决心。”
老人眼眸赤金,他晃了晃终年不离身的青色木葫芦,一语成谶道;“退位让贤。”
语毕,老人化作一缕剑气长虹,冲霄破开天幕,远游天下,继续修缮神画《沉水云烟镇百妖》中,摇摇欲坠的破碎洞天。
若有仙人仔细聆听。
青色木葫芦内摇摇晃晃的声音并不是什么酒水声,而且滔滔江海,惊涛拍岸。
……
近日,临仙城因为绚烂天象的缘故,惹得无数外乡宾客慕名而来,或是隐匿身份的朝廷要员,或是名不经传,却乐衷借景写诗画丹青的文人墨客,或是爱凑热闹的富家子弟,等等,鱼龙混杂如过江之鲫,一时间,全部来到临仙城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只有茕茕孑立在城南角的老旧学塾,依旧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临仙城呢,除却最负盛名的囚龙铸剑山庄外,就属依湖而建的水袖楼享誉江南乡。
水袖楼为临仙城乃至周边数十城池的风月之首,占地之大令人咋舌,且分东厢楼和南厢亭。
东厢为鱼水之欢,春宵一刻。
而南亭则不如东楼般歌舞升平,俨然一番风雅做派,亭内的花媚娇娘,卖艺不卖身,言行举止颇有大家千金之范,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样样精通。
传闻南亭的艺伎都是被庆国吞并的,昔日素鹤国的朝臣姬妾,身份尊贵,却因战火无情,最终如沦落至此。
南亭还有小湖,湖中有座石亭,石亭的白色柱子上,有一行由鲜血书写而成的触目惊心的四个字。
孤魂野鬼。
亭中摆着一张黄花梨石心圆桌,此间有三人,各坐圆桌一方。
“当年狄青鸾奉你们那个皇帝之命,率领百万大庆铁骑南下,势如破竹,短短三旬就吞并了素鹤国这块江南肥沃之土,还意外收了几座灵炁充裕的洞天福地,尤其是临仙城境内的大崖山和玉砚山,简直就是‘山上’神仙最眼馋的开山立派之地。当然了,因为镇在玉砚山山底下的东西的缘故,没有哪个仙家会蠢到在玉砚山开枝散叶……”
说话之人,是一位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穿着紫衣的男童,他的脖子处挂了一条蛇形玉佩,雕刻的是小蛇吞云吐雾,很是精致。
男童身高不过及成年人的大腿根,此时他端坐在亭中的石凳上,脑袋刚好高出圆桌些许,露出他那双水灵灵的眸子。
“张大人,麻烦把蜜饯儿给我递过来,这副皮囊可爱是可爱,就是太小个。”男童斜眼望着右侧的高大老人,满脸天真无邪。
“江夔,你都多少岁了,还恬不知耻的夺舍一副童子之躯,你害臊不害臊?”高大老人摇了摇头,怒其不争,但还是把桌中央的枣糕蜜饯递给了男童。
男童笑眯眯的吃着蜜饯儿,对高大老人的埋怨充耳不闻,自顾自继续说道;“不过苏淮南是个例外,敢把剑庄建在山顶,唉,谁教他有个打架那么厉害的媳妇儿呢……好了好了,扯远了,言归正传。”
被高大老人唤作江夔的男童,跳下石凳,转身走到石亭白柱处,指着柱子上的四个血字,饶有兴致的说道;“先前我听楼里面的一位大姐姐说,这四个字,是曾经一位在此投湖自尽的姑娘以血书就的。张大人,你们总说我们暴戾蛮狠,不通人性。那你们屠了邻国,殃及池鱼,逼得好好的姑娘家颠沛流离,来这破地方自尽,又该如何解释?”
高大老人眼眸漆黑如墨,眉如剑,不怒自威,他身穿一袭绣有大潮拍岸,断崖石林的青色长衫,看着像个老文士,却满身庙堂气。
他头也不回的伸出手指,指了指正在南亭里欢声笑语的艺伎们,沉声道;“解释?我大庆王朝的铁骑就是山下的道理,成王败寇,这些早就该死却仍苟活于世的女子,如血字所书,都是孤魂野鬼!”
“江夔,所谓天下,就是我庆国,一口一口吃掉四洲版图,然后砸出无数座金山银山,堆出一个又一个可以比肩《四海朝仙评》中人的大宗师。”
说话间,高大老人抬头望了望天,干笑道;“呵呵,如若不然啊,庆国这百年来,哪有资本叫板‘山上’?我区区十一境的老秀才,哪里敢坐在你江夔面前?”
紫衣男童水灵的眸子闪过一丝怒意,他缓了缓,轻声道;“哎呀,你们读书人说起道理来就是厉害!一套接一套,可是啊,天底下的读书人多如草芥,你以为谁都能在我面前大放阙词啊?你以为你是……”
江夔如琥珀般的眸子里,竟然出现一丝竖线,如妖兽般暴戾狰狞,他咧嘴一笑,“你以为你是齐仲春!”
话音未落,整座小湖,如岩浆般沸腾起来,湖中豢养的几百尾红色锦鲤在水中尽数燃烧。
然后渐渐汇聚成一条的火蟒,火蟒从湖泊中缓缓立起身子,垂下如石亭般大小的头颅,安安静静的矗立在男童身后,冷森森的凝视着高大老人。
“够了。”三人中,始终未发一语的魁梧大汉,皱眉道;“江夔,这是春秋天下,不要太放肆,举头三尺有文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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