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饭后,那三个汉子没说什么,骑马出外了。老妇人自去房中安歇。芸茹又和湘竹,各自端上一杯茶来。芸茹莞尔一笑,说道:“这种茶,苗寨里头唤作‘万花茶’,乃是取来熟了的冬瓜与嫩的柚子皮,切成思思条条,再刻成花草鸟兽之状,浸于石花水之中,再经煮沸返青、沥干等诸多工艺,才得制成。我和湘竹为了制成这茶,可真忙了许久呢。”
周程二人忙起身答谢。书生毕竟是江湖中人,见闻颇广,把芸茹端来的万花茶一瞧,便知其中二朵花,正好是“并蒂莲花”形;另二朵,恰好成“龙凤呈祥”形。再一看湘竹捧到程在天跟前的,亦是如此。当即心下会意,道:“拜谢姑娘,小生已知姑娘的一番心意!”但程在天不知所以,只对着湘竹道了谢。只见湘竹微微一颦,但程在天却并未在意。
“这寨子固然是苗寨了,可看遍这四周的风景,倒还是我泸州的风景。”程在天道。湘竹却学着他的口气,说道:“这万花茶你固然是喝了,可看遍你全身上下,倒还是没喝一般。”“你这么说,倒真让我想起来了。我们喝过茶后,我周大哥和你芸茹姐姐现今到了何处去?”湘竹从竹筐之中拿出一条短竹子,在他头上狠狠地敲。“你这呆子,真是奇了,心神不知下一刻又要飘到何处去。喝过万花茶后,我姐姐便和你大哥挽手出去了,你忘了么?”
原来,那两杯万花茶中,雕的都是“并蒂莲花”和“龙凤呈祥”,已是明明白白道着二位姑娘的爱慕之意。桃花书生心思灵敏,怎会不知?喝过茶后,不由分说便挽着芸茹的手,一路游山玩水去了。但程在天尚是涉世未深,又怎能窥出其中的门道?不由得湘竹不气。
但程在天此时哪里想得到这些?他得知周大哥的去向后,又在挂念阿友的安危,惴惴不安之情态,越发明显。湘竹看在眼里,欲待说话,忽然哇的一声尖叫,扑倒在他怀里。
七十多个手执强弓硬弩、腰间别着弯刀的恶人,大步大步地逼近。程在天从其着装一眼认出,这群人也是血花帮的人。显而易见,这群人不是来把酒言欢的。
亏得在离苗寨不远处,有浓浓郁郁的一片密林。湘竹在他怀中不知所措,但程在天已知血花帮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拉上湘竹就往密林中跑。身后是血花帮的喊杀声。程在天越跑越急,但湘竹只是低着头随他跑。
程在天心急万分,问湘竹道:“你在此间居住,竟不识得路径么?”湘竹一阵啜泣:“我虽是想去,但寨中人一个个都说,这密林间有种种不祥之物,凶险异常,断断不能进去的。”程在天说道:“怎么个凶险法,能比死了更凶险?原本我一人也不敢独闯这密林的,但如今十万火急,又有你共行。便闯一番罢!”湘竹止住了哭声,点头称是,道:“既然如此,便是这林中有牛头马面,我也陪你走一遭。”
这密林往外望去,已是不见出路;待到他们两人入得林中,更觉深不可测。秋风瑟瑟,吹得二人衣袂飘飘,但不知是走得急躁还是怎的,程在天和湘竹浑不觉一点寒意,脸上像熟枣一般红。林中本都是一排竹子,旁边夹杂着一蓬荒草;但走着走着,渐渐地诡异起来。只见地上零零散散地铺散着兽皮兽骨,已然是腐臭不堪;又见竹子上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有的又写满了各种奇异的符号。
“程大哥,这林子邪气好重啊。”湘竹起始尚能沿路扫视;愈到后来,心里越慌,不自主地闭上了眼睛。程在天也是生平第一次见着这样的情景,怎的不惊?但他又想起孔夫子的金口玉言“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来,勉力持定了思绪。便安慰起湘竹来。“好妹妹,我都没怕,你怕什么来?况且,有什么牛鬼蛇神的过来,要伤也是来伤我,不会伤你的。”“你倒是会说,怎的就知道不会伤我了?”“你和那芸茹姐姐一般,都是下凡的仙女模样,哪个会忍心伤你呢!”“那好,”湘竹突然停下,张开了眼睛。惊惶骤然间消失了,眸子里柔情似水。“我且问你,我和芸茹姐姐,到底是哪个更好看些?”
这一问让程在天愣住了,像木石一般止住了脚步。芸茹姐姐固是姿态万千,但湘竹妹妹也不会逊色半分。要说不同之处,怕也只有湘竹与自己更为亲近,这个不同了。可如今血花帮多半已然追了进来,再拖延些时候,他和湘竹也是危险。心念一动,想出个答案来,道:“如今我倒是说不清楚。但天下人人容貌都有衰变的时候,过得十年之后,或二十年之后,你便决计比你姐姐更好看了。”“哈,你说这些来,还是在安慰我。怕的是刚才那群凶巴巴的人追了上来,不消十年、二十年,今日便要杀死我们;怕的是我们再往前走,突然地就把命丢了。”程在天忙说道:“可别这么说。如今除了再往前走,可也别无他法了。倘若有什么不测,那就一块儿死在这里罢,倒也不寂寞。”“你真这么想?”“我真这么想。”
林子越往深处,光线越少,但二人就这样携手大步向前。
饶是天底下算得最准的神算子,也决计算不出、料不到,一个丝毫不懂武林中事的小小公子,一个连用寻常毒物害人都不晓的苗家姑娘,竟会因此进了一个用毒教派的圣地,得悉了其中种种玄奥,此后更是有了诸般常人难有的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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