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慧婷到绣坊的时候晚了一些,进了绣坊的门,只有九香一个坐在店里,慧婷向她打了个招呼。  “九香,掌柜不在家?”  “若姐一早送货去了。”九香回答道。  慧婷有些失望又有些松了一口气。  “若姐让我泡了一壶菊花香茶放在桌上,她说天气燥热,大家喝点菊花茶清凉明目。”九香又道。  “好。谢谢。”慧婷进了绣房,其他几个女孩子都在了,她细声细气地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后,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绣起花来。  只是今日她有些心不在焉,她想起昨日母亲和她说的事情来。昨晚吃了饭,母亲来她的房里。  “慧婷,你爹这场病如今虽说已经好了,但和从前是不能比了。我知道你孝顺,这半年里帮衬家里不少,但你哥哥又刚定了亲,只怕还有一大笔的钱要花费。”  “娘,我会和掌柜娘子说,我再多做些活计,能多赚一些。”慧婷知道自父亲病后,家里的确比不得从前,所以她才会去绣坊工作。  母亲怜惜地摸摸小女儿的手,“你个姑娘家,再怎么做活计又能赚多少钱。”她顿了顿,“今日官府来了人说宫里要采选秀女,你的年纪正好够上,你爹的意思,你从小长得好,若是选进了宫,当了娘娘。咱们一家便有着落了。你这几天便辞了工回来,学些礼仪……”  “娘,我不想进宫。”慧婷急道,打断了母亲下面的话。  “你以为娘就舍得你进宫。”母亲说着开始抹泪,“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哪里舍得你。这不是没办法,你哥哥不争气,到现在做什么事还是着三不着两的,再加上你爹身体又不如从前,以后咱们一大家子可怎么过日子哟。再说了,偏偏你的年纪又够上了,这皇上的圣旨谁敢违抗,倒不如你进宫,要说这一条街上,就属你长得最好了,你进宫若能出了头,咱们一家子便有着落了。”  “可是娘,如果我真进了宫,就不能再侍奉爹娘了。”  “你一个女孩子家,迟早一点也要嫁人的,哪里能常伴在我们身边。以后我们还是要靠你哥哥养老。”慧婷父亲的意思,慧婷贴补不了家里几年,再过个两三年,终归要嫁人的。倒不如现在有机会进宫,若真能被皇上选上,自己就是皇亲国戚了。母亲虽然不舍,但想想儿子不争气,也只能牺牲女儿了。  慧婷从小知道父母偏心哥哥,却没想到如今为了哥哥要把自己送进宫去。她一向温柔内向,知道说不动母亲,只能默不作声地听母亲继续和她絮叨家里如何艰难,如何无可奈何。  末了,母亲见她沉默,知道她是同意了,“你明日就去绣坊辞了工,好好休息一阵,别把手做粗了。”说完母亲便出门去了。慧婷心里难过,一夜不得安眠。  “慧婷,这里你少绣了一片花瓣。”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她心里一惊,抬头看却是凤琴,一不小心戳到了手。她“嘶”地一声,抬起手一看,一滴鲜红的血珠从手指上沁出来。  “怎么扎到手了?”凤琴道。  慧婷把手指放在嘴里,“是我自己不小心。”  “我瞧你一早上就魂不守舍的,出什么事了吗?”凤琴关心道。  慧婷忙摇摇头。  “你要不去后院休息一会儿,透透气。我瞧你脸色也不大好。”凤琴在这些姑娘里年纪最大,做事又麻利,大家也都信服她。  慧婷默默点头,出去喝了一杯茶回来,到绣房门口却听月荷道:“我娘最疼我,常说最好就嫁在我们家那一条街上,能够常来常往。哪里舍得我进宫。”  有人道:“只怕是你舍不得你那张哥哥吧。”众人听了一起笑了起来。  月荷啐了一口,又道:“对了,凤琴,你的年纪也够上了,采选的人可来看过了。”  “我爹说前两日也来过两个官府的人了。”  “那你爹娘怎么说?”  只听凤琴笑道:“我爹爹对那官府的人说,我女儿从小长得丑,只怕进宫会吓到皇上。”  “官府的人就信了?”有人好奇道。  凤琴笑道:“怎么可能,不过后来他们大概也打听到,我就是个蛮婆子,也就罢了。”  慧婷站在门口,心中只觉得凄苦,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家境,但她们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而自己的父母眼中只有哥哥,完全不顾自己的死活。  现在她根本不敢走进去,只怕她们会问起自己,到时自己如何有脸说,自己的父母贪慕虚荣,做着荣华富贵的美梦想着法要送自己进宫。她默默退了出来,看着墙角的阴影发呆。  午后,月荷去了趟如厕回来,神秘地向大家招招手,“大家快去看,若姐带了个喝醉酒的姑娘回来,九香说那个姑娘是教坊司的,真象天仙一样漂亮。”众人都是良家女子哪里见过什么教坊司的姑娘,只听别人说那都是些狐媚的不正经的女子,不由好奇心起,一个个探头探脑朝外张望。凤琴最是大胆,放下手中的活计便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她摇头晃脑地回来,众人忙问她,“怎么样?”  凤琴不屑道:“月荷真是少见多怪,虽说那女子长得是挺美的,但哪里有她形容得那么夸张,不过是衣裳穿得鲜亮些,妆容精致些,我瞧着咱们掌柜绝对不比她差。”  “的确是这样。咱们掌柜只是不太打扮,平时朴素了些。”  “若姐不是有孝在身嘛,难免穿着得素净。”  大家正你一言我一句地议论纷纷,却见般若进来了,众人忙停住了这个话题。  慧婷留心看她,只见她穿一件青色如意纹的对襟上衣,下面一条素色的百褶裙。头上梳了个简单利落的平髻,后面只用一根青玉钗别住,她含笑而立,眼神温和,却如玉人一般温润。  般若笑道:“前些日子为了赶货,大家都辛苦了,不过呢,咱们的努力都有回报,今日一早我把货送了过去,咱们的主顾很满意,后面还要再追加定单。所以这个月每个人都有额外加一成的奖励。”  女孩子们听了都欢呼起来。大家的家境都普通,挣这份工都要贴补家里,这个月若有额外的奖励,便可以自己买点零碎的东西,所以一个个心里都高兴得不得了。  慧婷趁着众人兴高采烈跟着般若出去了。  “王娘子。”  般若回头,见是慧婷,停下脚步,温和地问道:“慧婷,有什么事吗?”  慧婷欲言又止,手中绞着块帕子,般若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知道她一向温吞,便道:“你和我到院中坐一会儿吧。”  慧婷点点头,默默跟着她到了院中,头上是爬满了紫藤花的架子,绿叶茂盛。  般若也不催她,给她倒了一杯凉茶。  “王娘子,我要……我要辞工了。”慧婷心中百感交集,虽然她来这里才半年的样子,却很喜欢这里简单和睦的氛围,只是如今自己却不得不离开了。  般若有些意外,“辞工?准备什么时候?”  “今天。”  “这么急?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王娘子,是家里要送我去采选秀女,让我辞工。”慧婷说着,心里觉得委屈不禁涌出泪来。  般若见此情形,明白了几分,但到底是别人的家事,自己不能置喙。“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咱们能共事半年,就是难得的缘分。你和凤琴他们说了吗?”  “还没有。其实我真喜欢这里。”慧婷环顾小院四周,白墙黑瓦,一张竹桌几张竹椅,墙角种着兰草,头上有藤蔓蜿蜒的花朵垂下来,布置很简单,却象是女孩们的自由天地,  “我明白。”般若叹了口气。这些女孩子迟早都会陆续离开。“那下午你走之前来找我,我把你的工钱结了。”  “王娘子过几天吧,我还想再来一次。以后只怕是再没机会了。”慧婷小声道。  “过几日就是乞巧节,那天原本就说好姐妹们一起投针验巧,不如你就那天过来吧。到时也好和姐妹们道个别。”  慧婷点头,一下子眼圈也红了。  “王娘子,我们姑娘醒了。”一个小丫头跑过来叫般若。  般若站起来,“那就说定了。你七夕那天过来,和大家再聚一回。”慧婷张了张口,只能点了点头,眼睁睁地瞧着她匆匆离开。  隐隐她听到一个黄莺一般清脆婉转的声音撒娇道:“姐姐,我好难受。”  她又听见王娘子的嗔怪的声音道:“谁让你不听话,喝这么多酒。现在知道难受了,先把这碗蜂蜜水喝了,等会儿我送你回去。”  “我就知道姐姐对我好。”  慧婷立在院中,日头晒下来,她心里却觉得有些发寒。即使是一个教坊司下贱的伎人,也有人关心。而自己呢,却是无依无靠。    转眼便是七月初七,又称女儿节。这一日有个乞巧的风俗,于正午时,在太阳下放一碗水,将针投于水中,看水底的针影。若成花鸟兽形的,称为巧,如果只是一根直影,无论粗如棒槌,还是细如丝长,便是拙手的意思了。  般若这一日索性也放女孩子们一天的假,大家投针验巧,算起来还是属凤琴、月荷为上,小雪等人次之。乞了巧,众人又采了柏叶和桃枝来煮了水洗发。  般若知道女孩儿爱美,买了几盆新鲜的凤仙花来给她们染指甲,她把花搬进院中,凤琴几个洗完了头,正在院中嘻闹,见着般若进来便拉着她要给她洗头。般若拗不过她们,只好由着她们几个帮自己拆散了头发,揉了皂角洗头。  “若姐,你的头发真是又黑又亮,倒似缎子似的。”凤琴一边帮她梳头一边道。般若的头发很多,又浓又密,让她羡慕不已。  月荷正挤了凤仙花汁出来,一个个在搽指甲,听见凤琴说话,凑过来瞧一眼,“没有比较不知道,小雪你和若姐一比,真是个黄毛丫头。”  小雪年纪尚小,发色偏黄。般若拍拍小雪,“你别理她,说不定过些年便以你这样的颜色为美,别人想方设法也要染成你这样呢!”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小雪发质不错,只是偏软偏黄一些,几百年后国人嫌弃自己的黑发,一个个要把头发染成别的颜色,大多也就是这样的粟色、黄色罢了。  “若姐是安慰你罢了。”月荷大笑道。  刚洗好头,九香进来了,“若姐,刚刚有人送了个东西来。”  “什么东西?”  九香摇头,“不知道。人在外面等着呢。”  般若松松挽了个发出去,却是一个白面无须的男子,看上去气度不凡。见般若出来,恭敬地行了一礼,“王姑娘 ,我家主人让小的送个东西过来。”  “你家主人?请问你家主人是哪一位。”般若并不认识此人,不由疑问道。  “主人说,姑娘见着东西便会知道了。”说着那人双手奉了一个盒子给她。  般若接过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块玉佩,玉色洁净清透,莹光闪闪,正是她之前典当的那块般若花玉佩。那人一躬身,“姑娘即已收到,小的便告退了。”  “等等。”般若叫住他  “姑娘有何吩咐?”那人态度恭敬。  般若犹豫再三,“这东西我不能收,请你带回去吧。”  “请恕小的不能从命。主人命我送东西过来,并未命我将东西带回去。”那人态度不卑不亢,行了个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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