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给薛蟠看了伤,留下一大堆药。 香菱忍住心酸,带着小丫头去熬药,薛姨妈坐在床前守着儿子直哭。 熬好药送过来,喂薛蟠喝下,薛蟠往床上一倒,浑身都痛,也没力气去安慰他娘,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薛宝钗走过来扶起薛姨妈:“娘,别哭了,让哥哥安心睡,去我屋里坐坐。” 薛姨妈临走前吩咐香菱:“好好守着,有什么事就赶紧来报我。” 进了女儿的屋子,薛姨妈便长吁短叹起来:“可怜你哥哥,活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打成这样。” “娘,”薛宝钗掏出手帕帮她拭泪,“哥哥虽然看着惨,其实并没有太严重,养养也就好了。躺在床上也好,省得他天天跑出去胡作非为。现在应该担心的是宝玉那头,也不知宝玉被打成什么样,老太太和姨妈会怎么想?” 薛姨妈心里一咯噔,顿时心慌慌。 丈夫在世时,她事事都听他的。丈夫去世后,因为薛蟠糊涂,指望不上,倒是这个女儿挺能干,比男儿还强些,薛姨妈便养成了大事听从女儿的习惯。 可是,女儿再能干,将来迟早也要嫁出去。如今他们孤儿寡母的,若是贸然离开贾府这个庇护所,万一将来遇上事,还不得回来求助? “宝钗啊,”薛姨妈在心里想了一通,拧着手帕,神色惶恐,“我们真要搬出去?我看蟠儿也气得不轻,铁了心想搬的。我是无所谓的,只是……” “娘,如今还说不着搬的事呢,那不过是气头上的话罢了。若没有姨妈的照看,哥哥那一年就该去坐牢的。搬出去容易,关系一旦弄僵,将来再来求人可就难了。唉,”宝钗忍不住长叹口气,“但凡哥哥争气一点,能顶梁立户,我们也不用寄人篱下,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对对,你说得很对。就这么搬出去,你哥哥还不成了脱僵的野马?更加没人治得住他了。” 薛宝钗:“我记得箱子里有一盒治外伤极好的药膏,不如带上,这就去看看宝玉,再替哥哥赔个不是。” 宝钗为人沉稳,安排事情井井有条,薛姨妈得了主意就要去翻箱子,忽然想起来,正要问女儿只拿一盒药膏会不会薄了点,要不要再添上一些,只听莺儿在门外大声禀道:“鸳鸯来了!” 薛姨妈和薛宝钗赶紧出去迎她。 薛宝钗笑道:“你怎么来了,老太太不是轻易离不得你么?快进来坐,往常盼你还盼不到呢。” 鸳鸯拉住宝钗的手,态度非常亲昵:“我呀,早就想过来玩的,只是就像你说的,老太太离不得我,哪里有空闲。” 薛姨妈赶紧吩咐莺儿上茶,又请鸳鸯坐下,然后才不好意思地说:“我家这个孽障太过胡闹,竟然还和宝玉打架。我都没脸提,他比宝玉大了五岁,哪里像个当哥哥的?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不知道宝玉怎么样了?我们心里急得很,正要去看看呢。” 鸳鸯是领着任务来的,笑容柔和,努力宽薛家人的心:“姨太太别担心,宝玉的伤虽然看着重,其实与性命无关。他前面伤得倒没什么,只是后来被二老爷打了一顿,因此看着吓人些。” 薛姨妈捂着胸口,像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姐夫打他了?哎哟,宝玉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住!我家蟠儿一回来,我就狠狠骂了他一场。若是打坏了宝玉,我哪有脸面去见老太太?” 鸳鸯:“姨太太快别这样说,老太太就是怕您多心,特意派我来瞧瞧的。一则看看薛公子要不要紧,二则怕你们不凑手,送些上好的药材过来。都是亲戚,男孩儿间打打闹闹也是常态。之前宝玉失口,说什么赶出去的话,这是万万要不得的。姨妈你以为二老爷为什么打他?就是因为听见了这句混话。老太太一向宠爱宝玉,这回也动了真气。老太太说了,宝玉如今养着伤,等他伤好了还要亲自过来给你们赔不是呢。” 鸳鸯能说会道,为人温柔又心细,这一番话说得薛姨妈和薛宝钗心里熨帖极了。 薛姨妈连连夸赞:“老太太真是人品贵重,怨不得大家都敬重她。这本是小事,哪里用得着赔不是呢?认真算起来,也该是我们蟠儿过去给宝玉赔不是。” 鸳鸯:“薛公子是大哥,哥哥说弟弟两句也是应当的。亲戚间很不必这样,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宫里的娘娘要是知道咱们两家和睦友爱,也会开心的。” 薛姨妈之前还担心贾府会因这事和自己生分了,如今听了鸳鸯的话,神情舒展,心里再也不愁了。 宝钗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鸳鸯,暗想:怪不得她能当老太太跟前的第一人呢,这份聪慧贤淑又有哪个丫头比得上。 鸳鸯安抚好薛姨妈,又去看望受伤的薛蟠,见他正在熟睡,便没打扰,留下药材就回去了。薛姨妈和宝钗随后也揣着药膏去看望宝玉。 南小院里人多,能来的都来了,乌泱泱地挤满整间屋子。 见薛家人来了,小辈们都退下去,薛姨妈先关心问候了贾宝玉,然后又把不争气的薛蟠给拎出来狠骂一通。 贾宝玉虽然挨了打,可是看见姐姐妹妹们都围着他转,顿时觉得这顿打挨得真值。虽然失望林妹妹没来,不过想到妹妹身子不便,倒也没多想。 薛姨妈赔礼道歉的时候,宝钗只在一旁安静地站着。她微微垂着头,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她这个样子,倒让贾宝玉从中解读出委屈来,自己反倒先无地自容起来,深悔之前口快,虽然骂的是薛蟠,却也无意中将宝钗给伤着了。 贾宝玉艰难地撑起身子,笑着对薛姨妈说:“姨妈,快别说了,这事我也有错,我不该胡说八道的。那不是我的真心话,只是一时气极就没想清楚,胡言乱语起来。姨妈原谅我,千万别往心里去。” 薛姨妈心里很受用,觉得宝玉真是乖觉,便笑道:“少年人,谁没个冲动的时候?等蟠儿能起身,我让他来给你赔礼。”说完看看女儿,对王夫人道,“姐,我们去外间坐坐,让两个孩子在这里说话。” 宝钗一向稳重,有她看着贾宝玉,王夫人也放心得很,便和薛姨妈去侧间闲坐。 屋里没了旁人,贾宝玉便撑着身子去拉薛宝钗的手,又急又快地说:“宝姐姐,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安心在府里住着。我是糊涂了,像着了魔,也不知是哪路鬼神支使我说出那样的混帐话。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宝姐姐就担待我这回吧。” 薛宝钗见他是真心道歉,原先的怒气早就消了,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嘴角微微翘起,抽回手把贾宝玉按到床上躺着:“刚刚才上了药,又逞什么强,还不老老实实躺着。” 贾宝玉朝她笑笑:“我真怕宝姐姐因此寒了心,那我定要负荆请罪才行。” “又油嘴滑舌。”薛宝钗用手帕捂着嘴角,“你们闹得天翻地覆,如今谁不知道这事?彼此都没脸见人。你俩闹出来的事,倒害得我被下人指指点点。” 贾宝玉立刻保证:“宝姐姐不必担心,老太太和太太心里有数呢。再者,凤姐姐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她必定不会让下人嚼舌。” 薛宝钗问他:“府里的人好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你们闹了一路,外头看热闹的人多着呢。” 贾宝玉毫不在意:“京城里哪年不出几档子新鲜事?我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不上十天半月的,他们又有新的嚼头了。只怕别人都忘记了,你心里还惦记着。” 薛宝钗:“我虽然没托生成男子,也不是没有胸襟的人。” 贾宝玉给别人戴高帽子一点也不怵,不怕你头小,只怕帽子不够多:“我就知道宝姐姐最宽和大度,是极明理的人。”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薛宝钗忽然问他:“林妹妹呢?可来看过你了?” 贾宝玉笑着摇了摇头。 “哦,”薛宝钗这才想起来,“她不舒服,我本该去看看她的。你且睡着,我去看看林妹妹。”说完就要走。 贾宝玉又撑起身子,在后面嘱咐道:“宝姐姐,你顺便替我带一句话,让妹妹不要忧心,我好着呢,过两日就去看她。” “好的。”薛宝钗头也不回,径自走了。 王夫人和薛姨妈在侧间说话,薛姨妈将自己剖白一番,态度非常诚恳,说这事全怪蟠儿不懂事。 王夫人对着自己的妹妹,也不会得理不饶人,反而安慰她:“男孩子都这样。你别看我家老爷性情淡泊,听人说,他小时候也常常和大老爷打架呢!” 薛姨妈想了想大老爷和二老爷打架的场景,憋不住笑出来。 王夫人拍拍她的手:“晚些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薛姨妈:“在这说也是一样的,反正屋里没旁人。” 王夫人不肯,一定让她晚上过来,薛姨妈只好应下。 北小院里,林黛玉听了雪雁从外面打探来的消息,震惊极了。 贾宝玉真是太会玩了…… 雪雁笑嘻嘻的,凑到林黛玉耳边,幸灾乐祸地说:“姑娘,听说二老爷是用猪毛绳子套在宝二爷的头上,把他从大门外拖进来的。听说宝二爷脖子上好深的一条勒痕,像上过吊一样。” 林黛玉心里暗笑,面上还得努力撑住:“好了,不许再议论这些。若让人听见,又是一场官司。” 雪雁立刻收起幸灾乐祸的表情:“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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