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皇都,烟柳繁华,一片向荣。  每年这一时节,碧绦湖荷花开得正盛,柳靖瑜都会带着一众嫔妃侍从前往湖畔行宫,纳凉赏景。  而今年,这个梦华的一国之君被皇兄夺去实权,除上朝之外,便是日日幽禁寝殿。泛舟之事,自是没有提及。  “陛下。”午膳之时,门外突然想起孟廉的声音。  “进来。”柳靖瑜淡淡吩咐,年轻稚嫩的面庞虽然憔悴,却是平静中带着欣慰。明哲保身素为宫中生存之道,上至朝臣,下至宫人,最善见风使舵。东窗事发后,曾经侍奉在侧的侍官一些本就为恭亲王眼线,事成后自然而然地回到主子身边;而剩下的人,见恭亲王掌权已是大势所趋,为保性命,便当机立断,主动归顺。  一朝失势,身边之人走的走,散的散,唯余孟廉留在身边,侍奉至今。  “陛下,您面色不太好,”孟廉见到坐在堂中用膳的他,心下担忧,“要不要传太医来诊?”  “不必。”柳靖瑜语声淡淡,“旧疾罢了,无需传召。”  看着满桌的珍馐,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现下朕能信任的,唯你一人。”  孟廉心中猛地一沉,垂首不语。  “说吧,何事?”柳靖瑜放下玉箸,看着仅剩的唯一侍从,话语在不经意间响起,“什么时候连你也吞吞吐吐?有事但说无妨。”  “启禀陛下,”孟廉躬身禀报,语声竟是莫名地颤抖,“恭亲王、恭亲王邀您明日一同游湖赏荷。”  话音方落,孟廉立即跪倒在地:“陛下,恭亲王主动邀您出宫,只怕事有端倪,还望陛下莫要答允。”  “为何不能去?”柳靖瑜却是不以为然,“泛舟赏景而已,他能把朕怎样?”  “陛下······”  “恭亲王的野心,朕再清楚不过。”柳靖瑜出言打断孟廉的劝谏,“现下生杀大权握于他手,他要弑君早就弑了,又何必将朕留到现在?”  随即目光一转,看向孟廉:“你对朕的忠心人尽皆知,可他却不除掉你,反而任由你留在朕身边继续侍奉。为的,就是让你看住我,让我活下去。”  “否则,他要是想杀你,你一个小小侍官,又怎能活到现在?很显然,你对他来说还有用。”  一丝苦笑出现在君王略显稚嫩的面颊上,他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一语道破天机:“他如果直接杀了朕,就会落下弑君的罪名,天理难容,百姓心中自是不会认可他这个君主。得民心方能得天下,墙倒也是众人推,失了民心,他就算坐拥万里江山,又能如何?”  “只要朕一天还是梦华的国君,他就是拼上一切,也要保住我的性命,这是为了名声;邀朕游湖,是向世人显露他的忠诚明德,这也是为了名声。”  他低下头,面对桌上精致的菜肴,蓦地叹了口气:“皇兄啊,你以为掌控住朕,你的皇位就万无一失了?”  “陛下?”孟廉不知此话用意何在,满脸疑惑。  眼角落到右手边的桂花糕上,他拿起一块,放在嘴边咬下,想起了什么,开口吩咐:“传朕旨意,明日让迟贵妃与朕一同前往。”  “她是朕的嫔妃,朕要自己做主。”身着龙袍的君主望向寝殿外的湛蓝,“曾经答应过她的,要多陪陪凝幽,朕又怎能食言?”  飞雪,你安心便是。    碧绦湖上,荷叶交错相连,入眼尽为凝翠,点点洁白嫣红点缀其上,岸旁扶风细柳映衬,美景如画。  “难得美景,皇兄却带兵马前来,不觉有伤风雅?”望着远处的菡萏,柳靖瑜蓦然开口。  “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为社稷之本,护驾在侧乃是理所应当,还望陛下见谅。”恭亲王作揖回禀,语声恭敬。  “你我早已反目,又何必如此?”面对恭亲王的恭谨,柳靖瑜冷然地道,不屑之情溢于言表,没有丝毫掩饰。  “让你的侍卫留在岸上,把舟滑到湖中去吧。”瞟了一眼侍立一旁的方铭墨,柳靖瑜拉过迟凝幽,淡淡启唇,“如此景致,切莫辜负了才是。”    “没想到,今年的荷花,开得比往年更胜。”舟驶进荷群,柳靖瑜伸出手,抚摸着面前含苞待放的白芙,凝视着身侧的端稳女子:“可曾喜欢白莲?”  迟凝幽行了一礼:“荷华虽好,可臣妾最喜欢桂花,陛下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柳靖瑜笑了笑,“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可要玩得尽兴些才是。”  恭亲王看着柳靖瑜身边的女子,不禁皱了皱眉。  身上特有的闺秀气质,足以证明其不凡的出身。这无时不刻都在提醒着他:她的家族为求上位,为柳靖瑜预谋的一切。虽然自已在政变中完胜,并一举灭掉迟家,但这个女子身为柳靖瑜的妃嫔,却是他万万碰不得的。  这样的怨结,让他觉得面前这个人颇为碍眼。  “要不是受皇兄之邀,错过这碧翠嫣然,岂不可惜?”  “也罢。反正迟早要谢的,何谈可惜?”看着面前一直不语的儒雅亲王,他淡淡地道,望向对方的眼神却满含深意,“菡萏香销翠叶残。就算再美,终是有凋零之日。世间万物也是如此,天地之间,没有永恒。”  恭亲王却是一笑:“之前从不见陛下有这种见解,莫非近日,陛下对黄老思想颇感兴趣?”  “算是吧。”柳靖瑜却是叹了口气,“朕悟到了一点,世上没有东西是一成不变的,唯独一样,它无形无质,只存于心,却不会随着韶华的流逝而消逝半分。”  他定定看着满面书卷气的恭亲王,慢慢吐出每一个字:“这个东西,就是‘情’。”  听到那个字,恭亲王随即全身一震,秀眉紧蹙。  不曾介意恭亲王的反应,柳靖瑜目光转向手中的羞闭含嫣:“盛放芙蓉虽美,朕却偏偏喜爱这待放菡萏。”  “花开得早,自然谢得也早。待早开的花凋零萎谢,这晚开的花花期依旧未到,虽终是难逃衰败的命运,却能笑到最后。”  恭亲王不知柳靖瑜为何要说这些,不明所以,知道他刻意不肯相告,便也不多问。放眼望着连天的荷叶,却突然听到水下一声巨响,只是短短一刹,面前平静的水面上有黑色身影一跃而出,转瞬便有杀气凝聚剑尖,裹挟着水花向柳靖瑜袭来。  “有刺客!”恭亲王大惊,喊人前来救驾的同时,腰间佩剑铮然出鞘。  然而已是不及,湖心离岸边甚远,岸上兵马前来相救绝无可能。恭亲王不再犹豫,举剑疾刺而出。  “陛下!”剑势未到,便听到迟凝幽的一声惊呼。随后便见端庄的贵妃向前探出,如一只翩然的蝶,挡在柳靖瑜身前。  耳边传来冰刃插入血肉的闷响。瞬间发生的一切让所有人眼花缭乱。待所有重新归于静止,方才看清:恭亲王手中佩剑刺入了刺客的身体,而刺客手中的剑,则刺入了迟凝幽的左肩。  “陛下······”迟凝幽看着面前的君王,随即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凝幽!”柳靖瑜连忙伸手扶住,“快来人!”  “陛下!”方铭墨踏水而来,跃上轻舟,“属下救驾来迟,请陛下重重责罚!”  “还愣着干什么?”恭亲王力斥,“即刻带迟贵妃回宫诊治!”  “是。”方铭墨领命,从柳靖瑜手中接过迟凝幽,向着岸边原路返回。  “带着个人还能在水上行动自如,”柳靖瑜望着方铭墨远去的背影,言语讥诮,“看来皇兄手下还真是高手云集啊!”  “陛下说笑了,”恭亲王躬身劝谏,“陛下在此遇袭,这里已不安全,不宜久留,还请陛下速速回宫!”  心系迟凝幽的安危,柳靖瑜不再多言,命人将舟划向岸边,在众人的簇拥下乘御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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