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杨宅,莫少锦是慢悠悠的往来路走,白苏还未归,她不想一人回去,便只好是停在杨宅附近的小河边上安安分分的等着。  河里清澈,各种的小鱼在水里游的欢快,一闪一闪的发亮,就好像是星星一般,她坐在下河的石阶上,手里拽着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在水面上一点一点的逗着那些成群的小鱼儿,看着他们分散靠拢分散靠拢,又是不亦乐乎。  石桥上,卓惊鸿是歪着脑袋,看着她玩的正是兴起。  一阵风起,带着落叶与风沙,莫少锦下意识的闭了闭眼,手里的那根狗尾巴草跌落,她伸手去抓,但已经晚了,冰冰凉凉的河水流过指尖,让她一个冷颤,这天方才开始入冬,不曾想这河水已经怎么冷了…  看着随水波走远的那根狗尾巴草,她眼里一阵失落,雪白的大袖上还淌着水,滴答滴答的滴在石阶上,又缓缓沿着石阶流回河中,她看得出神,竟都没发现卓惊鸿已经到了她身后。  面前,惊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莫少锦抬手去抓,便是一大把的狗尾巴草,“苏苏”她回头,才发现身后之人并不是白苏,不由是惊讶:“怎么是你…”  卓惊鸿没有作声,在她身旁的石阶上坐下,单手低着下巴,看着她把那大把的狗尾草一根一根的丢到水里,等她都丢完了,才缓缓道:“这又不好玩,你就不觉得无聊吗?”  莫少锦甩了甩衣袖,把袖子上的水拧了又拧,见不再滴水了,才松开了手,抱着自己的双膝,淡淡道:“知道无聊你还看,那你岂不是更无聊…”  “你真的是一点亏都不会吃啊…”  “那又不好吃我当然不吃了…”莫少锦浅浅应道,一说到吃,肚子里便传来了一阵咕咕的声音,卓惊鸿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一包东西,打开了外头抱着的油纸,里面是一块半掌大的糖霜酥饼,“呐,我身上只有这个了。”  莫少锦看了又看,闻着那淡淡的香味,实在是抵不住了,便接了过来,看着那金黄的酥饼还有那一层白白的糖霜,眼里似乎冒出光来。  见她毫不犹豫的就啃了几口,卓惊鸿笑道:“怎么我给的你就吃,而小然给你的梨子却没有要?”  “他很危险,姓付的也很危险。”莫少锦啃着手里的酥饼,缓缓说道,“你虽然也很危险,但还好,我不讨厌你。”  “你为什么会讨厌他们?”  “嗯…我也不知道,就是不喜欢。”  卓惊鸿暗暗一叹,从石阶上起来,玄色金边的袍角落下,同样是沉淀了一分无可奈何的沉重。  莫少锦咽下最后一口酥饼,手里的油纸也被她折成了一只纸蛙,递给了卓惊鸿,“这个给你。”  卓惊鸿接过,细细看了看,便塞入怀中,笑道:“小妹妹,你慢慢等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才不是什么小妹妹呢…”莫少锦见他走远,缓缓回过头来,看着水波粼粼,陷入了沉思,为什么会讨厌他们?为什么呢?  一刻钟后,白苏在河边找到了打着瞌睡的莫少锦,小心背起她,便回了锦楼。  ————————————————————————————————————  翌日过了午时,莫少锦才带着白苏前去杨了宅。  先是简单的把了把脉,又是给任岚扎了几针,一刻钟后,收针离房,莫少锦把事先准备好的药交给了王嬷嬷:“这里的药材加过面的水细火煨煮半个时辰给她服下,每隔一个时辰一次,一直服用到明日我来。”  “好,老奴知道了…”王嬷嬷接过那大包的药材,便去往了厨房。  “莫姑娘请——”杨序引她入座,亲自给她奉上了热茶,缕缕茶香飘起,莫少锦端起那素面的青釉茶杯,小抿了一口。  放松下来,莫少锦看杨序的目光中,也多了一分好奇,便是缓缓开口道“杨公子,我想听故事。”   他浅笑一声,儒雅的脸上带着点点苦涩:“故事吗…不知道莫姑娘想听怎样的故事…”  “就听你和她的故事好了。”  杨序低头,他看着杯中的倒影,回忆,似乎就像那茶水一般,逐渐染上泛黄的颜色,“初见她,是在五年前,我记得那天是上元,也是正值杨府对外招收丫鬟进府的时候,那时的她,要比现在活泼可爱,讨人喜欢…”  目光渐远,沿着杨序的思绪,穿街过巷,划过杨府的一砖一瓦,与那日的阳光一起,落到了那人的脸上。  随着杨府老管家的脚步,底下的一群小丫头正带着新奇的目光打量着杨府的景色,每到一处,老管家便会停下,给几人作简单的介绍:“这里就是杨府的后院,再前便是中厢,那边是东厢,那边是西厢,都记清楚了吗?”  看着老管家连续指的几个方向,几个丫头认真的点了点头。  ——“当时,我就在中厢的画楼里,从窗子向外看的时,我便看到了她。”  “她那时着了一身水色的褶裙,头上梳着文雅的簪花小髻,一双杏眸正在好奇的四处张望着,可就是没有抬头…”杨序边说,还笑了一笑,又道“我想,从那时起,我便喜欢上她了。”  莫少锦放下了手里的热茶,疑惑道:“就这般的简单吗?”   杨序摇了摇头道“有时候,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有理由的,这世间茫茫,或许就会有一个你只见一眼,便不顾原由就喜欢上的人。”   “原来她对你这么特别吗……”  “她是第一个让我每每提起笔,就能想到的人,从见她那一刻开始,她的模样就像是刻在了脑子里一般,抹不去亦是化不开。”  “虽然那时我们还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她甚至都没正眼看过我,可我就是喜欢她,无可救药的喜欢。”  莫少锦垂目,仔细的斟酌着杨序的这句话,还未等她想清楚,杨序便又开了口:“第二次见她,还是在那天,她们几个新进府的丫头在后厨的河边上放水灯,而我就在不远的亭子里——”  “微弱昏黄的烛光映着她柔和的脸庞,带着浅浅的微笑,眉眼盈盈,眸中似有流光如醉…那便是我这二十多年来,见过最美的景。”  “她闲下的时候最喜欢在离画楼不远的树荫下跳舞,还有给她捡到的小土狗讲故事,讲她小时候的事,讲她的所见所闻,她能从山野间的小野花,讲到池塘里的一尾小锦鲤,她似乎有讲不完的话——”  “直到后来她养的小狗被府里的下人吃了,她便再也不是以前那般开朗了…尽管我狠狠的惩罚了那几个下人,但她却好像再也不会笑了…”  “于是我便找了一条和她养的差不多的小狗,偷偷的放到了她房间门口;她终于是笑了,可那条小狗没多久,便病死了,她哭了好久…”  “再于是,我便决定,要亲自出马,我开始每日在她要经过的地方作画,练字…”  “可她竟然每次都没有发现…”杨序笑了笑,停顿了一会,才紧接着道:“一天,两天,五天,十天,半月,一月…她都没发现…”  “直到她入府满三月那日,我亦如往常一般,在院中作画,她从远远的地方走近,慢慢的,最后终于在我身后停下了脚步。”  “我回头,静静的看着她,在她眼中,终是有了我的倒影,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压抑不住喜悦,对她笑了笑。”  “时光,仿佛就这样停止了。”  莫少锦见杨序停了下来许久,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杨序笑道:“然后啊,她就因为给祖母送膳误了点,被罚了。”   “于是呐,这就导致她每次见到我,都是绕着道走的…”  “再后来呀,为了不让她再生我的气,我便每天都在她房门前放上一串糖葫芦,日复一日,又是一月,就这般过去了。”   “那一日,我如往常一般,给她送我刚买好的糖葫芦,绕过画楼,上了思勤桥,穿过几经回转的乔木长廊,抵达她的房门前,就在我正要离开之际,她打开了门,对我喊道——”  “喂,糖葫芦我吃腻了,下次能换成包子吗?红豆馅的。”   “这便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说到这,杨序又是笑了笑。   “那是五月初夏,正值玉荷初开,豆蔻含笑,那根细长的红线,终于穿过我的指尖,缠绕到了她的手腕上,紧紧的,打了一个死结。”  “自那以后啊,她又会笑了;她会给我讲很多很多的话,从她的家乡,到她来京城的那两年时间里的所见所闻,从花草到走兽,从天地万物到日月星辰;她会给我跳舞唱歌,会给我做她家乡的小吃,明知道做不来那些细致的活,但还是给我绣了一个香囊…”  杨序说着,从腰间缓缓取出一个有些老旧的香囊来,青灰的布面上,素白的绣线歪歪扭扭,参差不齐,但依稀可以看出,那绣的,是一朵白木兰。  “我教她识字作画,品茶论诗;我们一起去看过灯会,猜过灯谜;一起游湖泛舟,望纸鸢飞舞,也看过落日余晖,繁星闪耀,走过暖春露寒,感叹流年几换…”  “她最喜欢在初春的季节,换下沉重的冬衣,跟着我到城外的山上看木兰花开,在宛若纷纷白雪的落花中翩翩起舞,累了,便枕着我的背,闭目歇息,直至日暮,我们便踏着斜阳缓缓而归。”  听着杨序所描绘的画面,莫少锦不由浅叹一声,心里似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的变化,她突然是想起了戏本里的一句话:感情没有先来后到,更无对错之分,唯一能权衡它的东西,叫做心。  “我们爱的很平凡,没有戏本上的轰轰烈烈神哭鬼泣,但却是这世上最幸福的,曾经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举案齐眉,到年老蹒跚,相携白头…”  “原来,我终是没有这个福气。”  听着杨序说的这句话,莫少锦缓缓垂目,扶着面前那杯已经冷透了的茶,心里似乎有那么一丝的触动。  ——“我时常会想,为什么上天让我们相遇,却又吝啬的把我们相守的时光都收走…”  ——“六合之内,放眼泱泱,我们明明这样般配……”  莫少锦一怔,抬头看了他一眼,她不明白,那是要爱到怎样的程度,才可这般理直气壮的说出这句话?  看着面前俊秀儒雅的青年,莫少锦缓缓问道:“若是她死了,你会如何?”   杨序一笑,释然道:“若她离我而去,便是浊酒一杯,新坟两座,长眠于能看到夕阳的半山中,与她看着木兰亭亭,枝丫依偎——”  “又或是在黄泉路上,忘川河畔,奈何桥边,一一陪着她走过。”  凉茶入喉,她再次疑惑的问了一句:“值得吗?”  杨序只是笑了笑,“世间之苦,于我而言,只为二者,放不下与求不得,我所幸之,二者皆为她。”  莫少锦叹了叹气,摇了摇头,她果然还是不懂,“我该说你是深情,还是痴情呢~”  杨序低头,轻声道:“深情也好,痴情也罢,我这一辈子,终归是逃不出一个她。”  “杨公子,其实我心里还有一个疑问。”   “莫姑娘请说。”   “我想……”话道嘴边,莫少锦却犹豫起来,而杨序似乎还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深吸了一口气,她再次开口:“我想知道,若是没有任姑娘,你会喜欢如笙吗?”  杨序没有一丝的犹豫,直接摇了摇头:“不会,不瞒白姑娘你说,从小到大,我真的只是把她当作妹妹看待,而且,这也是我对言伯母的承诺。”  “承诺?”  “我自幼丧母,言伯母一直视我为己出,对我很是照顾,在我七岁那年,言伯母重病,临终前,我与她承诺过,会把如笙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来照顾的。”说到这,杨序长叹了一口气,“只是,我没有想到,如笙她…”  “只是没想到她误以为你是喜欢她的,对吗?”  杨序点头,身后的房中是传来一声低唤——“啊…序…”  “啊岚…”闻声,杨序起身,顾不得莫少锦,便快速向房内走去。  莫少锦放下茶水,缓步走至房门前,看着房中相拥的两人。  “啊序,我方才在梦中,见到阿娘了…你说,她是不是来接我了…”一行清泪,似带着无尽的恐惧,缓缓沿着任岚惨白的脸颊淌下。  杨序把任岚紧紧的揽着怀中,不时安慰道:“啊岚,别怕,有我在,我便不会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任岚依偎在杨序胸前,却是哭的愈发的厉害  “走吧。”莫少锦缓缓转身,带着白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出了大门,同是那小河边上,站了个窈窕的身影,莫少锦缓缓上前,“你都听到了吗?”  言如笙转头看她,缓缓笑了起来,眼泪也直直垂落,滴在了她衣裳精美的绣花上,像是沾了一滴露珠,“少锦,他不在是我的序哥哥了,对吗…”  莫少锦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缓缓拥她入怀,“如笙,不要怪我,他或许不再是你的序哥哥了,但你还有我,还有言伯伯,以后,会有比那杨序好上千倍万倍的人出现,他会把你视若珍宝,这生生世世,只爱你一个,杨序他,终不是你的良人。”  言如笙抱着她,再是哭的梨花带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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