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葬的那日,叶祁来了。  或是听到了什么,她终归是他儿时的玩伴,她父亲死于叶家,他自是觉得有愧于她。  孟清酒将她爹与她娘葬在了一起,叶祁来的时候她正低头默默烧着纸钱,他在她面前站了许久,她始终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良久,他终于沉声开口,“孟姑……清酒,是我们叶家对不起你,但……”他蹙了蹙眉似有不忍,“还请你节哀。”  她忽的笑了,她五官十分温和,有一种江南女子的温婉,脸上从未有过什么尖锐的表情,但她此刻嘴边挂着的那抹冷笑,却是说不出的冷锐,一字一句都冷酷异常,“你倒是告诉我,我要如何节哀?”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双眸子静得可怕,“在你们叶家人的面前。”  她又低下头去兀自烧着纸,没什么情绪地道,“不要叫我清酒,我与你并不熟。”  他知道这话是她的气话,他伸手想去拉她,“清酒……”  “我说了别叫我清酒!”她忽的一掌将他即将触碰到她的手狠狠打开,就那样站着死死盯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憎恨与厌恶。  “我只想要一个公道而已,只是承认一句,就那么难吗?”  “对不起……”  她看着他现在的这个样子,除了一句句没用的对不起,他还会说什么?  小时候哪怕她受了了一点委屈他都会为她讨回来,拍着胸脯对她说,“清酒,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半分!”  可现在的他,哪里有当年祁哥哥的半点影子?  她就那样看着他,脸上缓缓拉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麻木与苍凉。  她笑着看着他一步步后退,眼泪就那样落了下来,“如果,我没有遇到你就好了。”  那是他听到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她死了。  死在一个暮色如血的傍晚,她从城头一跃而下,带着对他,对整个叶家的憎恨。  只是这段过往,叶夫人却并不知道整个事情的经过,她不知孟陵是死在叶家的,也不知叶晟曾派人去退婚,因为知道她心软,叶晟并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便堵了所有人的口,她在孟夫人死后也是深居简出,外边有什么流言蜚语也传不到她耳朵里,所以得知清酒死了,她还以为她是因为父亲醉酒摔死了伤心过度才寻的死。  整个故事的始末,还是已化作雨女的孟清酒告诉他们的。  他们是在后院的一个假山处找到的她。  那时候,她背对着他们,开口的第一句似是她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他们听,她说,“小时候,娘常带我来这里找祁哥哥玩,那时候,我多喜欢这里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背对着他们的,傅九并看不到她的神情,却也可以听出,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真的欢喜的。  她转过头来看着偃生,偏头笑了笑,“你是不是在疑惑,若真的如叶夫人所说,我不该对叶家有如此的怨恨对不对?”  “我给你们将个故事吧。”  于是他们才知道了这故事中种种被掩盖的事实,那时她说完,眼泪便掉了下来,“你们说,我能不恨叶家吗?”  其实,她死后,叶家便遭到了报应,因着她那一跳,百姓纷纷便倒向了她这一边,好像从未说过那些中伤她的言语,有叶家的竞争商家便趁机大肆宣扬此事,甚至要官府为他们父女伸冤,但孟陵已然下葬,无法再开棺验尸,因为没有亲属的同意这是极为不尊重死者的,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但叶家在邺城的生意却是做不下去了,因为明声坏了,百姓也就不再去他们那儿买布匹,叶家的锦绣本来十分受高官显贵的青睐,但出了这档子事,邺城离京都又近,消息立马便传了过去,那些高官显贵们为了不沾他们家的晦气也不再买他们家的锦绣绫罗,他说是让孟祁去苏州谈生意磨炼磨炼,其实是想在这消息还没传过去时,将这边的货都运到苏州那边去低价出手。  偃生虽生活在京都,但对这些事并不关心,只是听孟清酒这般一说,他也是知道她一跳楼,叶家绝对讨不了什么好名声的。  偃生看着妖化成雨女的孟清酒,微叹了一声,“你本无需再停留在这世间的,叶家会得到他们应得的报应,但你,即便我颂了往生咒送你入轮回,你怕也只能沦入畜生道,值得吗?”  孟清酒却是缓缓笑起来,“我知道,我害了人,去了地府,是要下地狱的。”  她抬起头来看着偃生,“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你与之前来的那几个臭和尚酸道士不一样,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也不想与你打,毕竟你说要送我入轮回的,”说到这里,她眼底似乎缓缓漫上一层悲伤,像那阴雨时节的雨,湿湿的,带着微微的凉,让人不禁想到凄凉的雨夜,她垂下眼,“我也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偃生嘴角浮起一抹笑,“是因为叶公子吧。”  孟清酒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偃生却是仍保持着那抹习惯性的微笑,“一个普通人绝不可能在这种潮湿的环境里活过三月,你是在用你自己的灵力给他续命,但你若再不离开,纵使是你耗尽你所有灵力也是再救不了他的。”  似是被戳穿心事,她愣了半晌,良久之后才又开口,“是,我若再不离开,他就要死了。”  傅九听到这里终是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根本就是个负心汉,先是害你痴等,又是因他家破人亡,你到现在竟还心心念念的都是他!”  孟清酒笑了笑,转过头去看着烟青色的天空,脸上的笑容却是比那天空还要澄净,仿佛那些悲伤而龌蹉的过往从不存在,她笑着缓缓开口,“他毕竟是我的祁哥哥啊。”  她转过头来笑着问偃生,“先生说可以送我入畜生道,可是真的?”  偃生不禁有些好奇,“我还从未见过有人想入畜生道的。”  孟清酒也有些忍俊不禁,眼底却是噙了一丝泪光,声音缓缓地说,“我只希望,下辈子做只飞鸟,再不为人,再不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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