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黎又不说话了,只是拿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看着她,就像看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般,眸中全是我知晓你不舍得杀我的笃定。    重鸳有些泄气,分明吃亏的是她,可一看萧黎这般模样,完好无损的站在她面前,她竟然也没那么气恼了。    算了。    她转头走到臭道士身边,那臭道士也已经随着他们回来,正一个人呆愣的站在那里,一会低头看看自己的剑,一会抬头看看她。    “喂,臭道士,好不容易回来你还想同我作对?”    臭道士看着她,莫名有些激动:“你是仲冥姐姐对不对?”    啥?这名字她听都没听过。    重鸳没理他,只是一手提了被绑着的倾城,一手随意一扬,撤了术法。    “我走了,”身影已消失,空中残留着她的回音,“你们夫妻俩好好叙叙旧罢。”    **    丰州城外,墓碑之前。    重鸳将手中的倾城放到地上,垂手立在墓碑之前,看着碑上董少卿之墓这五个字,沉默不语。    倾城缓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一双含着水汽的眸子望向她:“是你救了我。”    重鸳没说话。    倾城站起身来,绕过她才看清,原来这是董少卿下葬之地。她脚步凌乱的走近,看了墓碑半晌,而后凄凄的笑开了:“救我做什么……我这残花败柳的身子,早便该死,如今能拉了他来给我做陪葬,此生也便够了。”    “你那么想他死?”重鸳平静的开口,“若是如此,你心疼什么,又哭什么。你该笑,开怀大笑才对。”    “我……”倾城想辩驳,可苍白的唇动了几动,却是无从辩驳,“我和他自幼便有婚约,从小到大我始终望着自己及笄,然后嫁给少卿哥哥。”    倾城走近董少卿的墓,像是失了力气一般,跌坐在了他墓前,伸出纤纤五指划过他的名字:“可是他将我丢了,我后来所遭遇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可他呢?”眼泪簌簌从眼中滑落,“我曾无数次在梦中梦到过,他从天而降将我带离那个魔窟,可每当我醒来,发现自己身边躺着别的男人时,我才明白自己错的有多离谱。他不会找寻我,他不会记得我。他封侯拜相,他官场得意,他娶妻生子,自此竟都与我无关。”    风起,吹乱了倾城的发丝。    “我不甘心,凭什么他就能过得像从没发生过一样,而我……”    “他找过你,”清朗的声音破空而来,打断了倾城的哀怨,“他一直在找你,整整十年。”    重鸳和倾城一起回头,便见萧黎踏着一路风尘而来,衣袍上却没有沾染半丝尘埃。    这么快便找来了?    “师父,”重鸳惊诧,“你莫不是在我身上下了什么咒?”    “寻你,还不用下咒那么麻烦,”说着,萧黎走近,右手在空中划过,一幕又一幕的画面纷纷闪过。    这是……    董少卿十年间曾走过的地方,春夏秋冬风雨霜雪,从未阻断过他的脚步。从高山到平原,从荒漠都雪地,从繁华的京师到苦寒的边陲要塞,每一寸的土地上,都曾映过他的影子。    可天意就是如此弄人,当他收了寻找她的心思,听从父母之命考取了功名,登上了庙堂。却在当夜,同窗为他庆贺之时,在醉花楼中遇到了她。    只一眼,他便认出了她,虽然她的样貌变了很多,但手臂上的雪花胎记不会变。    从此,他便细心保护,只是始终不敢同她相认。他怕她怪他,恨他,不原谅他。所以他觉得便是这般两不相认也好,只要是她,无论她经历过什么,他都想娶,想照顾她一辈子。    “你们……这……”倾城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或者可以说,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为什么!”    话音未落,重鸳只见倾城猛然跪直了身子,用尽了力气朝石碑上撞去。她左手一动,一抹银光定在了倾城额前,止住了她动作的同时,慢慢融进了她的额头之中。    倾城晕在了地上。    “重鸳。”    萧黎叫她,可重鸳没理,只是双手一齐抬起,掌心向上,银光束束穿过董少卿的墓,狂风乍起,转瞬便将董少卿的墓夷为了平地。她双手一托,棺木从中而出,稳稳的落在了身前。    掀开了棺柩,重鸳收手在食指上划了一道口子,血霎时涌出,可下一刻却被旁边伸出的手给握了住。    重鸳斜睨着萧黎:“放手。”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她怎么会不知道?    重鸳垂眸,看着董少卿完好无损的尸身:“我的血,能唤回魂魄,起死回生,我要……董少卿活过来,用下半辈子照顾好倾城。”    “那你呢?”萧黎目光深邃,似有一抹沉痛划过,“救了他,便是改了凡人命数。”    哦,是了。    重鸳无所谓的笑笑:“不过几道雷刑罢了。”    说罢,她甩开了萧黎的手,任由鲜血,滴滴落进董少卿的额头处,毫无血色的脸上红润起来,呼吸从弱变强。    重鸳收手,却一阵恍惚,脚步有些虚浮的退后几步,肩上一紧,萧黎伸手过来扶住了她。    她闭了闭眼睛,只听得脑海里有一道声音在说:“冥皇之血可唤魂魄,今日我便让你血尽至此,换我满门重活!”    “重鸳,”萧黎揽着她,“怎么了?”    是啊,她是怎么了?    重鸳晃了晃有些疼的脑袋,抬头看到萧黎时却愣了一下神。    萧黎……    “这是……”董少卿已经回魂,醒转过来后,第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墓前的倾城。因着四肢还有些僵硬,他连滚带爬的挪了过去,“倾城,倾城!”    许久,倾城都没有睁眼。    他急得四下张望,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萧黎和重鸳。    “解冤阁……阁主?”他喃喃了一声,跪在地上,“求阁主救救倾城,求阁主救倾城……”    此时,萧黎的心神全系在重鸳身上。重鸳推开他,蹲在董少卿的面前:“她没事,一会便醒。”    几乎她的话音刚落,董少卿便听一声嘤咛,怀里的倾城一动,慢慢的睁开了眼。    “倾城!”    “少卿……哥哥,”倾城有些莫名的看着他,然后抬手用袖子擦他脸上的泪,“你怎么哭了,少卿哥哥,雪儿刚刚做了个梦,梦见你把我弄丢了,然后我就吓醒了。”    “不会,”董少卿抱紧了她,头埋在她肩窝,“我不会把你弄丢的,我们……回家,这就回家。”    “好,”倾城站起身来,“少卿哥哥,雪儿总觉得好像睡了好久,这次醒来你我竟然都长大了,那是不是……呃……”    “是,”董少卿牵起她的手,“雪儿已经及笄了,可愿……嫁给少卿哥哥?”    “当然要嫁啊!雪儿做梦都能梦到嫁给少卿哥哥呢!”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看着他们并肩前行,重鸳弯了唇角。    身侧的萧黎眉目温柔的看她,薄唇亦牵了起来。    **    醉花楼。    “哎哟我的姑奶奶,这个不能砸!”    重鸳用术法幻化出来十来个大汉,一大早便带着他们到醉花楼来砸场子。一切都特别完美,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在醉花楼的门口,遇到了萧黎。    萧黎像是知道她偷跑出来,打算找醉花楼麻烦一般,一副正等着她的模样。    楼内,重鸳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  边喝着茶水边斜瞪着她:“你说哪个不能砸。”    红妈妈吓得妆容尽失,挣扎间头上的珠钗七零八落,头发垂下来,像个疯婆子。    “都不能砸啊,这些……这些都是我花了好些银子……”    “哦。”重鸳指挥着大汉,“都给我砸!你们两个,去把楼里的姑娘,都给我带到这里来!”    两个大汉领命去了,重鸳觉得心中憋闷的恶气出了不少,偏头看向一脸平静无波的萧黎,起了玩笑的心思。    “师父。”    “嗯。”    “您瞧您年纪也不小了,独自守着解冤阁也甚无聊,不若……”楼里的姑娘在她面前一个一个的围拢过来,她拿眼睛一瞟,“不若你将她们都带回去,解冤阁里也能热闹热闹。”    “不必,”萧黎放下手中茶杯,“解冤阁中,有你足矣。”    他这是……在拿话撩拨她?    重鸳撇嘴,这人还真是让人搞不懂。就比如说他自从进了醉花楼,就坐在她身旁,看着她胡闹,不说话也不动作,到底什么意思?    “师父,你就直说罢,你到这里来究竟要做什么?”    “没什么,”萧黎淡淡道,“看热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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