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细作斟酌之下,也认为大唐经过多年韬光养晦、励精图治,出兵突厥时机已到,于是皇上以突厥进犯河西,又以颉利既和大唐有盟约却又屡次背弃为由,命兵部尚书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并州都督李绩为通汉道行军总管;礼部尚书、任城王李道宗为大同道行军总管;华州刺史柴绍为金河道行军总管;检校幽州都督卫孝杰为恒安道行军总管;灵州大都督、驸马薛万彻为畅武道行军总管,合众十余万,皆受李靖节度,兵分六路进击突厥。    飞骑营作为皇上所倚重的一支奇兵,也在紧锣密鼓地为不久后的出征做着准备。    今日一早,雨晴将她柜中所有的衣物、首饰都归置了出来,满满摊了一床,然后饶有兴致地一件件、一套套对着镜子比划,时不时出声问我的意见。    我侧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自从梦瑶身故之后,难得见雨晴笑得如此灿烂。    挑选了半天,雨晴终于选中了一套湖绿瑞锦纹交领襦裙,一对鎏金翠蝶耳坠。穿衣梳洗,一切妥当,又拉着我到镜前,让我帮她梳个凌云髻。    我立在雨晴身后,手中为她挽髻,一面笑问:“姐姐今日是怎么了?装扮得如此隆重?”    雨晴娇羞一笑未语,只是面靥浅浅泛着红晕,像一朵初绽的蔷薇。    她愈是粉面含春地笑着,就愈发勾动着我的好奇心。心下琢磨着一定和张冲有关,遂不停软硬兼施地磨她耳根子,雨晴经不住我的死缠滥打,红着脸在我耳边低语了几句,我一时愣愣地看着她,感觉呼吸慢慢地在急促,心跳慢慢地在加快,似要跳出胸腔,脸上也烧烫起来。    怔愣了好一会,还是觉得羞臊,我手中不停搓揉着衣襟,咬着嘴唇,喃喃道:“姐姐为何会有如此想法?无媒苟合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雨晴盈盈而笑,笑容还未完全绽放,已渐渐褪去,眼底带了一丝淡淡地凄哀,缓缓道:“谁不想三书六礼、八抬大轿的明媒正娶,姐姐本也不想如此草率,但张大哥此番出征凶险万分,他虽不是家中独子,但母亲年事渐高,弟弟又尚幼,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家中不可无人操持。既然皇上已同意将我赐给他,我早晚都是他的人,姐姐这么做只是想着能给他留个后,让他远征突厥无后顾之忧。”    我红着脸,声若蚊蝇地说:“可……可在营中行…………行房有违军法。”    雨晴也忽然红了脸,轻声道:“我已就此事去求过李将军了。”    听她提起李琰,我心底泛起了苦涩,雨晴至今还不知道梦瑶自尽的真相,我也并不打算告诉她。人生本已是苦多乐少,李琰又有恩于她,告诉她只会徒增她的困扰,我一个人痛苦着已经足够,就让她好好享受属于自己的幸福吧!    我强打起精神,问:“他怎么说?”    雨晴叹气道:“李将军说,他并不反对,但此事关乎女子的名节,所以也不赞成。他还说,任何人都要为自己所做过的事情承担可能出现的后果。”    我微微叹息了一声,勉强笑着道:“如此说来,他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恕妹妹说句不中听的话,姐姐可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    “后果?”雨晴抬眸幽幽地看着我。    我敛了敛笑意,半搂着雨晴的肩膀,接着道:“姐姐可有想过,万一……我是说万一……张大哥回不来,姐姐将来的日子怎么过?不止姐姐,到时候恐怕连姐姐的家人也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人言可畏哪!”    雨晴黯然垂首,默了半晌,忽又抬头莞尔一笑,一字字缓缓道:“我已细细想过,纵使将来爹娘不认我的这个女儿,我也绝不后悔!”    不悔?!这句话从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口中说出,彷佛有种摧枯拉朽的力量,无论是谁听了都会为之动容。    我轻叹口气,紧握住雨晴的手道:“姐姐既然决心已定,妹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盼张大哥能吉人天相,凯旋而归,勿要辜负了姐姐的一片深情。”    雨晴眼中波光流动,嫣然道:“妹妹就不必担心我了,李将军不日就要出征,妹妹趁着这几日好好陪陪李将军吧。”    我心下苦痛,似在流血,面上却强装着笑靥道:“我会的!”    菱花镜中,那俏人儿轻轻抚过如娇花拂水的面靥,两叶柳眉扫春山,一双明眸横秋水,转盼间流露出不尽的忧伤和悲凉,胭红的唇角却微微弯着,带着丝浅浅的笑意,似乎是在嘲笑我,原来你也会做这种傻事!你是在自暴自弃还是想让他对你心怀愧疚?    侧目瞥见一旁的白犀手套,心中蓦地阵阵酸楚,对他虽然有恨,也自知与他再无可能,却总是难以割舍。    默默呆看了半晌,我深吸一口气,将手套毅然塞进箱底,割舍纵然不易,会疼痛,会心伤,但当断不断,只会害人害己!如今既已答应了侯承远,今日就必须做个了断,不能再给自己回头的机会!打定主意,从柜中取出绿宝石耳坠戴上,霍然起身而出。    秋夜,寒意已浓,一勾残月隐在浓雾之后,忽明忽暗。    飞骑营中的气氛与往日很是不同,少了几分森严肃穆,多了几许柔美温馨。营帐中微言软语不断,无不都是在倾诉着生死离别之际的依依不舍与辗转缠绵。本以为雨晴已是痴绝,却不曾想世间的痴人何其多!滚滚红尘,一个情字困惑了多少有情人、痴情人?    默立在营帐门外,双腿如同灌铅,无法迈步,心中已在嘲讽自己,事到临头,居然还不死心!    一曲琴音由内传出,“……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着,今日告功成…………”琴声高亢激昂,气势雄浑,声震百里,凝神细细倾听,赫然就是《秦王破阵乐》。    这曲军歌固然赞颂的是往日的峥嵘岁月,但在他的演奏下却隐隐含着难言的悲痛,似乎也在预示着下场战争的残酷。    不论谁输谁赢,战争总是残酷的,它让母亲失去儿子,让儿子失去父亲,让妻子失去丈夫,也让交战双方的仇恨永无止尽地延续下去,这实在不值得赞颂。    默默听了一会,琴声嘎然而停,帘子忽然被人从内掀开,我忙回了神,想躲避却已落了痕迹。    傅文看到我的一瞬,立时喜上眉梢,忙上前道:“小姐……”    他话还未尽,我已打断道:“傅校尉不必如此客气,往后还是叫奴婢名字吧。”    傅文的笑脸逐渐黯淡下来,沉默了很久,才轻轻道:“姑娘若是还念及往日情分,就去看看将军吧。”说完,他微微拱了拱手,慢慢退走了。    我心中无限委屈,往日的情分!到底是谁不顾念往日的情分?又是谁说出的那番绝情至极的话?想到这儿,我一个冲动,大步上前甩帘而入。    李琰端坐在案前,一袭银甲在灯火的照映下微微反射着红光,虽算不上刺眼,却仍能感觉到他周身的凛冽寒意。见我直闯进来,他没有任何反应,盯着跳动的烛火看了一会,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火上心头,忿忿道:“李玉衡!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你竟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李琰紧闭着双目,仿若未闻,全然不理会我。我本已是火冒三丈,此刻更是气极,几步冲到案边,猛然端起桌上的茶盅直往他脸上泼了过去。    李琰依旧正襟危坐,巍巍峨如山岳矗立在亘古不变的大地上,纹丝不动,任由茶水尽数淋在脸上,水珠滴落至银甲,顺着银甲又缓缓滑落,莹莹闪着晶光,刺得我心中酸痛。    稍冷静下来,忽又觉着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既然已经再无可能,为何又要像个泼妇一般撒泼纠缠于他?    我重重搁下茶盅,霍然转身,默立了半晌,快步向外行去。行至门口,身后听他一阵剧烈的咳嗽,我身子一僵,脚步停了下来,缓缓回头。    李琰一手撑在案上紧握成拳,另一只手紧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睛已经睁开,直直凝视着我的侧脸,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垂,不知道是否是绿宝石耳坠刺痛了他,他面色苍白,神色显得很平静,可眼中却流露出无尽的哀伤。    哀伤之意也同样刺痛着我的心,我忙转回了头,不再看他一眼,因为我怕忍不住就要冲上前去拥住他。    我垂目地面,用力紧咬着下唇,腥腥咸咸的味道逐渐化在口中,嘴唇已被咬破,我却毫无知觉。默然又立了半晌,感觉他的目光一刻不曾离开过我的耳垂,心中凄苦之感渐浓,终于,泪水忍不住簌簌流下了面靥。    我背对着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扬声道:“我只问你一句话!曾几何时,你心中可曾有过一丝后悔?”    沉静了良久,听他喘息着,却语气坚定地回道:“我所做的,都是当做之事,虽九死而不悔!”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说心中有悔,就算是骗我也好,让我有个留在你身边的理由?    你看到耳坠会哀伤,就说明你还爱我,你既已知道了我的用意,却为何不愿开口挽留我?你当真愿意让我跟了侯承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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