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弊三缺

“诸位都是我大乾栋梁之才，今日又有南衡贵客在此，不若以文会友，做一番诗文。陛下说呢？”皇后的笑容大方得体，可对上皇上那更可亲的笑容，两人就很有那么些“狼狈为奸”的味道了。　　　　“朕以为甚好。”明明早有预谋，皇上也是演技到位，说完还假作思考，顿了顿才又说，“今夜花好月圆，便以此为题吧。”　　　　丘亦云其实对诗词歌赋没什么兴趣，但是被皇后叫在身边坐着，只能勉强听着。才子们一个接一个，有咏花的，有咏月的，还有以花月寓家国情怀的，也算是另一种百花齐放了。　　　　帝后很是捧场，在场的都能看出来这对至尊夫妻的好心情。对各家公子夸赞不绝，还是全方位夸，从长相到才华再到家里祖宗，要是单独听这一场夸，任谁都觉得自己是得到了帝后青睐，要飞黄腾达了。　　　　可这么放到一块，怎么就有那么点不对呢？　　　　在场的就没有笨的，更何况帝后还做得这么明显，一时目光都落在了皇后身边的丘亦云身上，各类目光交错。惊讶有之，鄙夷有之，叹息有之，还有嘉宜那样的为丘亦云担忧的目光（为了未来小姑子，早把自家哥哥扔了），有越齐那样好整以暇看热闹的，有秦戍那样的，心里酸酸麻麻使不上力气，一想到丘亦云可能要嫁给别人，呼吸都痛。　　　　不管心里窃喜也好，不愿也好，甚至鄙夷也好，帝后没有把话说出口，没人会在普天同庆的好日子里当场去下大乾皇帝和皇后的面子。而且且不论会不会要娶丘亦云，这都是一个在陛下面前展露才华的好机会。　　　　一个比一个认真，使出一身才华，每上一个作诗的，秦戍的心思就比之前更清明一分。他誓要娶她为妻，绝不更改。　　　　其实正主丘亦云始终兴趣缺缺，皇后问她怎么样，她都点头说好，到后来实在听不下去了，借口更衣跑路躲躲。　　　　她这趟进宫带的明霞，主仆两人被宫婢引着去了准备来给夫人、贵女们更衣用的清凉殿，丘亦云在帝后面前的盛宠，宫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宫婢也是知情识趣的，将她们主仆请到最尊贵的一间宫室就在门外等候了。　　　　宫室内布置了官房，还有梳洗休憩之所，应有尽有，不管是如厕还是整理着装，都便宜。丘亦云不是真要如厕，她让明霞也候在门外，进门就往榻边去，谁知就这时，她就被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丘亦云瞬间只想到“黑面煞神”四个字。拦住她的是秦戍，这人面色虽黑，拦住她的动作却极有分寸，只是挡在前面，没有对她使一点劲力。　　　　“我要是被你吓到喊一声，你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你不会。”秦戍心想，若说谁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那就是眼前的你了，又如何会被他突然出现而吓到？　　　　“那我故意喊呢？”　　　　“那我就承认，我是来找你的。”　　　　丘亦云突然想大笑出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秦戍的面瘫脸上看出来泰然自若的，但是她听懂了他的话。他的心思如此坦荡直白，她却无心考虑儿女情长，她过去以为躲一躲他自然会放弃，这会她终于知道自己错了。　　　　“好吧。那你找我什么事？”丘亦云仰头望他，烛火照映在他的脸上，发出如玉般微晕的光泽，若说容貌，秦将军真是让人移不开眼。　　　　“你喜欢能诗能文的男子？”　　　　没想到他冒着风险跑来“私会”，结果就是问这个，丘亦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说是吧，太违心，说不是吧，这人不知道会不会顺杆爬。　　　　秦戍见她沉默，当她默认，接着便说：“那我以后下了值就去国子监听课。”　　　　丘亦云听完嘴角都要抽抽了，赶紧摆手否认，说：“不不不，我不喜欢诗文，我自己都不会。”　　　　“那你不喜欢他们了？”秦戍的声音终于有了一点起伏，听起来像是高兴。　　　　“本来就不喜欢。”不知道是不是情绪真的会传染，丘亦云发现之前疲于应付的无奈好像缓解了很多，声音也不自觉柔和了起来。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丘亦云不说话，秦戍往前迈了一小步，两人的距离瞬间就变得有点危险。丘亦云被迫撞进他的目光里，视线纠缠，秦戍高大的身形这一刻如同山岳。丘亦云不可控制的红了脸，她心里不得不承认她喜欢秦戍这样好样貌的，但说出口的却是：“我不喜欢男人。”　　　　秦戍愣了愣，眨了眨眼，半晌才说：“那你喜欢女人？”　　　　丘亦云：“……”　　　　丘亦云：“也不是……都不喜欢。”　　　　秦戍沉默了下来，丘亦云看他低垂着眉眼的样子，莫名觉得他有点委屈。这人追着自己转的时候不觉得，等他打不起精神了，不说话了，又有点心疼。人呐，就是欠，丘亦云觉得她自己也不例外。　　　　当年她嫁给房季同，两人终日形同陌路，她没有能够体验到什么是男女之情，这一刻她有些疑惑，她对秦戍，是在意的吧，这是不是就是他一直问的“喜欢”。可他们实在不是该扯到一块的人。　　　　哪怕他在她心里终究有些不同。　　　　五弊三缺，她应了一个“寡”字，既是天道，便不可违。她当初逆天而行，安然接受惩罚才是应该的，但她不后悔。　　　　“小姐，还没好吗？”明霞在外面问道，她知道她家小姐是要过来躲懒的，可是在这一点上，她和大少爷的想法更一致，小姐一直这样孤身一人，她也不希望看到。今日皇上和皇后娘娘特意给小姐与各家公子接触的机会，她可不能由着小姐这样错过了。　　　　丘亦云似有读心术，听到这一声就知道明霞怎么想了，所以她每次出京才都只带明玉。她的四个大丫鬟，明岚管账，弱不禁风，明绣管茶水吃食，精细过度，明霞管衣裳首饰，爱打扮她还比她这个主子都操心，唯有明玉最得她心意，浓淡得宜知进退。　　　　她不想顺着明霞的想法去，只说：“我累了，歇会，不必伺候。”　　　　“戍愿效劳。”　　　　“秦将军，你要什么样的贵女没有？如今这京城，想和你家攀亲家的能从九华门一路排到朱雀门，何必纠缠于我。”　　　　“小姐，你在和谁说话？”明霞敲了敲门，见丘亦云没应，开始推门。　　　　丘亦云下意识就把秦戍往帘子后面推，示意他藏起来。她有些生气，明霞僭越了，过于大胆，看来回去必须要敲打了。但那是后话，此刻她站在这没有什么要休息的样子，肯定会被劝回宫宴上去，外头还有个宫婢，也不好当面说不想去，帝后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她皱了皱眉头，秦戍本来已经看她示意准备常去帘子后面了，一看到丘亦云这个表情，伸手一揽，身法快如鬼魅，她和丘亦云就到了榻前。劲风过处，软榻前缚起的帘子被解开，明霞推门进来的瞬间正好落定，挡住了两人的身影。　　　　丘亦云被秦戍压在软榻上，他的手还勾着她的腰。除了身处的位置，秦戍没有任何的过分之举，但如此之近的距离，呼吸都被搅成了一团。丘亦云甚至清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坚定有力，相比过去跳的更快。　　　　“小姐？”　　　　丘亦云猛然回神，答道：“说了歇会。”　　　　明霞是丘家的家生子，从小被送到丘亦云身边，除了临虚宫不能跟去，可以说是跟丘亦云一处长大，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家小姐以这种语气，吓得立刻不敢再往前走，心里七上八下，退出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门重新被关上。　　　　“你准备这样躺到什么时候？”丘亦云别过头去，装作不在意的说。　　　　“不想松开……我从来没有离你这么近过。”　　　　“我……”　　　　“国师大人与我说，你们泄露天机是要受天道惩罚的，五弊三缺，你正应了一个‘寡’字。”　　　　“你……”　　　　“阿云，你拒绝我，是怕牵连我吗？”　　　　“你给我起来！”丘亦云说着去推秦戍，第一下随便一推没推动，一气之下掏出一张符就把他贴住了，然后就……　　　　秦戍：“阿云！”　　丘亦云：“闭嘴”　　秦戍：“……”他怎么说不出话了！　　丘亦云：“起来。”　　秦戍自行爬了起来，一开始有点手脚不协调，等到人爬起来了，整个人动作就协调了起来。　　　　丘亦云笑得得意，一下就忘了刚才的不快。　　　　“真是胜负一触即分啊，以后要乖一点知道吗？”丘亦云重获自由，慢悠悠站起来，一边说一边伸手捏了捏秦戍的下巴。要说报复不是很像，倒是比较像占便宜。　　　　“来，跟我说，我以后一定乖乖的。”　　　　秦戍：“我以后一定乖乖的。”这一刻，秦戍的心和他嘴终于又回到了心口如一的境界。乖就可以被捏下巴，早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