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没有从树影下出去,他没想明白女节为何会在这里?更不知道女节和玄珠是什么关系?难道,玄珠是雷部落的人吗?她又为何会住在这里呢?无数个谜题在轩辕心中打转,他惯常地将一只手叠在另一只手上打着拍子,这是他专心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轩辕并不想见女节,他左右思量了许久,终于还是转身离开了,他觉得,以玄珠那般好玩的心性,一定会忍不住离开轩辕谷的。毕竟轩辕谷里,除了远处的有娇国君庙堂,就只有一汪清澈的乐游湖和一株开不败的紫荆花而已。
她好像喜欢甜食。轩辕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明日过来找她,带她去上邽最有名的甜食铺吃上好的甜食,她一定会很开心。
轩辕变了。这是每个与他亲密接触的人得出的一致结论。少典和附宝感触尤其深厚。他变得爱笑,虽然还是一贯的亲切随和,孝顺恭和,但是他们总觉得轩辕的眉眼间多了些东西。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以为是嫘祖的缘故。处于恋爱中的男女,表现大多如此。轩辕终于有了自己喜爱的女子,附宝娘娘觉得很欣慰,很替他高兴。
可是后来,他们便发觉并非如他们所想。当少典提议要正式去西陵氏商议结亲时间的时候,轩辕却突然拒绝了。少典和附宝都震惊了,可轩辕什么话也不说,也不解释。少典第一次见到如此违逆他心意的儿子,很不适应,可无论如何逼问,轩辕就是一个字缘由不提,少典发了几次火,附宝娘娘抹了几次眼泪。
这样尴尬地僵持了几日后,附宝娘娘终于忍不住了,她偷偷询问常年跟着轩辕的常先。常先左思右想,觉得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们在捉拿“山巫氏”巫蛊的时候遇到的那位姑娘。常先觉得轩辕其实是喜欢的嫘祖的,不然不会和她彻夜畅谈。可轩辕为何会因为一个第一次见到的姑娘而不愿意娶嫘祖,他实在也不明白。
可常先并未对付宝说一个字,他对轩辕的忠心可见一斑。
附宝见问不出什么,只能将轩辕叫来。那时候,轩辕拉着骅骝正准备出门。听说阿娘找他,他将缰绳交给常先,仰头望了回天,日落西山,夜色还没有弥漫开来,远处一抹霞光闪耀,如同一件五彩的霞衣。
附宝斜坐在院落一张石凳上,女奴都被打发了出去。她柔眉慈眼看着已经出落得英俊潇洒的儿子,轻言细语道:“轩辕,你告诉阿娘,你为何突然不愿意娶嫘祖姑娘了?阿娘一直以为你是真心喜欢她的,她聪慧美貌,心慈德厚,又是西陵氏部落的首领,于你是最好的元妃人选啊。”
轩辕有些动容,嫘祖是个不错的女孩,可他心中的元妃位置,是要留给自己最心爱的女子的。很显然,他心中最爱的女子,不是嫘祖。
轩辕不知如何与阿娘说出心中所想,他默了许久才黯然开口道:“阿娘,每个部落只有一个元妃,阿爹的元妃是阿娘你,因为你是阿爹心中最珍爱的人。孩儿想把元妃的位置留给自己心中最爱的女子。”
附宝吃惊地抬起头,“嫘祖不一直是你喜欢的人吗?”
轩辕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半晌后抬起头坚定地直视着附宝道:“嫘祖是很好,可孩儿心中有更喜爱的女子。我知道阿爹和西陵氏长老们已经达成了协议,孩儿不会食言,可孩儿必须要娶了元妃后才能娶她。”
附宝刚好端起一个陶碗来喝水,听了轩辕的话,手中的陶碗差点掉落地上,她吃吃道:“你的意思是,娶嫘祖做次妃,可是,西陵氏长老们不会答应的。轩辕,你告诉阿娘,你喜欢的女子是谁?是那个部落的女儿?阿娘怎么不知道呢?阿娘也没听说过你有和哪个部落的女儿有交往啊?”
轩辕顿了顿,“她,不是酋长的女儿,到底是哪个部落的,孩儿还不知道,可是阿娘,孩儿是真的喜欢他,孩儿觉得,孩儿少年时就见过她了。阿娘,你知道吗?她长的特别美,她……”
附宝淡淡打断他的话,皱眉道:“你有喜欢的女子,阿娘也替你高兴,可是轩辕,你阿爹对你的期望与其他兄弟都不一样,你未来是要承继整个有熊国大首领的位置,而不是分封出去做个部落酋长,你阿爹不会让你娶个没有背景的姑娘做元妃的。你可知道,西陵氏部落精兵强将,又毗邻九黎族,日后对你的辅助有多大?”
轩辕不认识地看着阿娘,他以为阿爹不理解,至少阿娘会懂得他的心思,可阿娘这番话,他听得很明白,他们认定了嫘祖,除非能找到一个比嫘祖更强大的部落,否则是不可更改的了。
附宝抚了抚衣袖继续道:“当然,既然你喜欢她,娶了元妃后,娶回来做个次妃也无不可。毕竟你日后作为大首领,娶多少个次妃都无可厚非。如果那个姑娘也如你这般喜欢你,应当也不会计较,她应该赞同才是,你说呢轩辕?”
轩辕没有回答,他不知道玄珠会不会接受次妃的位置。他明白阿爹阿娘一片苦心,知道扛在自己肩上的是有熊国千年的重担,子民的希望。因着这重于昆仑山的担子,他自小便没享受过几日轻松从容,他原本冷淡清傲的性子,挤也要挤出几分随和恭顺,好在他心地纯善,倒也不觉得多么累赘。可是,他终究还是有自己的思想的吧,娶个自己喜欢的女子做元妃,也为何这么难呢?
他慢吞吞骑着骅骝往轩辕谷走去,一路垂头丧气。刚走到山脚下,常先一马疾驰过来,震蒙氏部落叛乱了。少典责成他带兵去平叛。
赶回去的时候,大鸿已经点好人马,奴隶们都兴高采烈。因有熊国有个规定,凡是征战过程中俘虏的其他部落之人,一律充为奴隶,和本部落的奴隶一样,被编入战队中或赏赐给部落有头脸的人。可一旦有征战,奴隶们都要根据需要冲锋在前,但是若立了战功,就能有机会以功赎身,获得自由。所以他们都愿意跟着轩辕出战,不成功则成仁,好歹还能争得一个机会。
路途遥遥,包括来回时间,这一战就是两个月。轩辕奋勇当先,将叛乱的震蒙氏部落打得落花流水。中间出了点岔子,有一日他追赶一伙逃兵的时候,误入了猎人陷阱。他和常先被困在一片迷雾树林中出不去了。
发现迷路之后,他们才明白中了敌人的圈套。
轩辕和他的几员大将实在太过勇猛,震蒙氏酋长觉得硬打无望,便摆了个阵势引轩辕上钩。震蒙氏皓齿山有片鬼雾森林,终年迷雾笼罩,机关重重,进去后就出不来。引他们进去的那些人,都是自愿赴死的奴隶。
听见远处不时传来的惨叫声,慢慢减少,最后消失。轩辕知道,只剩下他和常先了。跟着他们的兵士被他阻断在山下,他本以为,区区十几个奴兵,他和常先分分钟手到擒来。没想到,这个决定害了自己,当然也救了他们的命。
常先自责不已,一向以心思细密审慎著称的他,不该注意不到这些细节。然而后悔无用,他眼见着跟着一起冲进来的几个兵士被迷雾绕晕失散,他紧紧跟着轩辕,生怕轩辕也和他失散了,万一出点意外,他就是万死也不能原谅自己的。
绕了许久终究无用,前途渺茫,加上天黑了,树林里更是漆黑一片,一丝月光也透不进来。钻木取了火把,他们找个稍微空旷点的地方燃了一堆篝火。万幸的是,进入树林这么久,他们居然没有遇到一只怪兽。
轩辕从来不怕什么,此时却有些担忧。不知何时才能从这里出去,心爱的那个女子,会不会和他一眼也在想念着他呢?
常先背靠着一棵树干,为了驱散沉闷,开口问轩辕为何要推脱嫘祖的婚事。
轩辕靠在常先旁边那棵树干上,摆弄着手中闪闪发光的宝剑,眼睛觑了一眼旁边安静的骅骝和常先的骏马,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你已经娶了阿桑,为何还要娶小离?”
常先苦着脸道:“少皇难道不清楚吗?我本只欲娶小离为妇人,阿桑是附宝娘娘赐给我的,我也没办法啊。那年,还是少皇你帮我求情,我才能娶小离的。”
轩辕将手中的剑换个角度,“你记得那个女子吗?我一见到她,就觉得她是最想要的元妃,她就像我梦里见过似的,你有没有对哪个女子有那种恍如前世相识的感觉?”
常先瞪大了嘴巴。原来轩辕真的为了那个女子。他太了解自己的少主人,轻易不会认定什么,一旦认定了,就很难改变。可是,他真的会为了那个女子,放弃所有的一切吗?常先何其了解少典,执拗暴戾,控制欲强,若轩辕违逆了他的意愿,他完全可能把未来上皇的位置传给其他儿子。反正他有的是儿子。
两日后,他们都有些气馁。绕了许久,各种记号,各种天象观测,依然毫无结果。当他们再次回到第一次升篝火的地方,面面相觑快要崩溃了。
骅骝懂事地拿头蹭轩辕的头。这两日,树林里安静地瘆人,居然没有野兽,那些人怎么死的,他们完全不知。也看不见一个他们的身影。没有野兽也就意味着没有食物。两日未曾进食,只饮了些树叶上的露珠,他们饿的有些头晕眼花。
迷雾有毒。常先开始出现轻微的幻觉,他会把树影看做人,把石头看做野兽。轩辕意志坚定些,还能支撑着。他要寻找出路,还要提防常先走散,用功力帮常先祛毒,到了第三日,他便觉得体力不支了。
马还在,这就是最幸运的事,不至于用脚力消耗更多体力。
轩辕鼓励常先:“尽量缓慢呼吸,我们一定会走出去的,你要相信我!”
常先咧着嘴点头,羞愧得快要落泪。从未掉过泪的铁血男儿,此时自责得恨不能去死来换取轩辕的安全。
轩辕有些不忍,别过头去看天。顶上却一片蒙蒙,一点天的影子都看不见。
他突然后悔了,早知道如此,就带着应龙前来了。应龙能飞,肯定能帮他们找到一条出去的路。轩辕从未将震蒙氏放在眼里,所以也没想应龙出马。此刻应龙远在百里之外,可是应龙是神兽,如果他吹骨哨,应龙会不会能感应到呢?
轩辕从怀中摸出骨哨试着吹了起来。尖利悠扬的骨哨声穿透迷雾树林,飞向远方。
半日没有动静,轩辕泄气地停住。
“喂,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就在轩辕失望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轩辕和常先得救了。救他们的女子叫做奇相。
轩辕想,这就是天意吧。奇相就在鬼雾树林的边缘采药。正因为这里终年迷雾,才孕育了无数神奇的药草。奇相是个农家女子,生得面容奇特,五大三粗,笑起来小眼睛弯成一条缝,更显得脸部臃肿。
奇相是个胆大的女孩,听见树林里传来的骨哨声,她断定又有人不小心闯进去了。她有一根长几百米的藤绳,一端拴在树林外的一棵树上,一端拴在自己腰间,用这种方法,她从鬼雾树林中采了不少稀罕的药草出来。
当然,能不能救出吹骨哨的人,需在她几十丈绳子能达到的范围。轩辕和常先运气好,已经绕到了她的绳子长度范围里面。其实,他们已经绕到了进入地点的另外一面,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拨开迷雾出去而已。
这是天意!奇相和轩辕一样的想法,她说:“从来未曾听说进入这个树林的人有活着出来的,那雾有毒,进去就让人迷失了。你们在里面这么多天还能活着,真是天神的眷顾!”
她从自己的药筐里摸出来一颗碧绿的植物,递给他们:“诺,这是最好的石斛,你们嚼烂了吞下去吧,可以祛你们体内的毒雾。”
石斛是个好东西,却不可多得,只长在终年湿润的山崖,这里确然是个石斛的生长地方。轩辕在喜欢研究药草的兄弟炎的甲壳上见过记载。他们想也没想就塞嘴里了。
奇相救了他们,却并不想居功,也不想知道他们是谁。背着药筐走了。轩辕和常先寻了些野果吃了,又因为石斛祛除了体内毒雾,感觉神清气爽多了。恰在这时,应龙也到了。
原来应龙真能感应到轩辕的骨哨。这一发现让轩辕惊喜不已。
有了应龙,轩辕更觉得如虎添翼。他们找到自己的兵将。大鸿都快急疯了,见着他们高兴地直跺脚。有大鸿在,震蒙氏并未讨到什么便宜,但是有熊国也兵心不稳,大家僵持几天了。
见到从死亡树林中出来的轩辕,震蒙氏酋长直接懵了,他也觉得这是天意。又看见天上盘旋的应龙喷水吐雾的,搅扰得自己人一片混乱,索性也不打了,直接撂了武器认输。这仗就这么打完了。
凯旋而归。轩辕惦记着寿丘山上的玄珠,显得心事重重。常先看在眼里,自告奋勇先去帮轩辕看看。轩辕同意了。大鸿一脸懵懂,只得任由常先离开。
刚进上邽的城邑门口,常先就回来了,禀告说寿丘山上只见的一位女子,却不是那个玄珠。轩辕知道那是女节,他想玄珠肯定是出去游玩了吧,她是个喜欢玩耍的女子。
他想亲自去,可惜没来得及。九黎族那边出了个吃人的怪兽,据说跑到有熊国的地界了。作为唯一能够驱使应龙的人,他的肩上还扛着天下族民的性命。
轩辕觉得,作为天下第一大部族的少皇,依然有很多无奈和不得已。且他很快就会发现,这份无奈,这份不得已,将伴随他人生的每个日子,成为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和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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